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西岭千秋雪】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别青囊   作者:鸡包纸   文案:   乔清捡回一个血人;洗干净之后,发现他是自己的仇人。   【《焰里寒冰》后续】   1.乔清X项飞羽   2.狗血,不太长,该有的都有( ̄▽ ̄")   3.《焰里寒冰》后续故事   ----------   因为之后相当一段时间应该都不会写古耽了,所以先填了这个说好的坑,免得写多了现代文手感和语感都不对。   故事是紧接着《焰里寒冰》最后一个番外进行的,不过没看过《焰里寒冰》也可以看得明白。   ========以下正文=========   因下过一场大雪,四野俱是茫茫。   乔清骑着马,一路疾行。   他惦记着药庐里的草药。   药庐是他久居多年的地方,里里外外都种满了药草,珍稀品种不少。那些都是他命根子。因为山高,阻挡了北方来的风雪,他那个山窝窝里如今还是温暖舒适的。他这匹矮马在谷里日日吃喝不停,虽然不高,但尤为肥壮。   无奈胆子不见丝毫增长。   行至半途,前方突然砸下一团雪,马儿吓了一跳,在原地盘桓不停,不敢往前。   “你这胆子……”乔清无奈,只好下马牵着它往前走。   绕过那团雪,便是高耸山壁。过了山壁再往前……   乔清停了步。他看到山壁下头蜷着一个人。   准确来说不是一个人,可能是一条尸。   他眉头一跳,犹豫片刻才上前细看。   那人胸膛几乎没了起伏,摸上去冰冷异常。腹中两道贯穿至背脊的刀伤,已经散出溃烂的恶臭。乔清心中一动,撩开那人的头发细看他脸面。   看得他倒抽一口气。   那人头脸不知何处受了伤,全是血,头发糊在他脸上,甚至扯不下来。   乔清以前捡过一个不该捡的人,他现在不知是否要行善。   马儿在后头拱他的背,似在催促。乔清迟疑着,蹲下来仔细在那人身上摸索。   冰冷僵硬的手脚,冰冷僵硬的身体。这将死之人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乔清看着他腹上刀伤,料想应该是被劫道了。他摸了半天,快要失望的时候,终于在这人手肘处摸出一块被丝线紧紧束在臂上的玉。他当即取刀切断丝线,把玉拿在手里。   玉是很好的白玉,滑润光亮,应是贴身养了许久。   乔清眼睛毒,拿着玉迎光看了半天,从里头看出两条纠缠不清的血丝来。他手持玉块,这冰冷的石头慢慢变暖,里头的两股血丝渐渐粗了重了,净白的玉身上显出点儿殷红色泽。   血玉难得,尤其这一块还未经雕琢,更是少见,可说是有价无市。他毫不客气地将玉扯下来,放进自己袖中,随即将那人拦腰抱起,扔到马背上。   看在这块玉的面上,他决定再做一次善人。   回程中,那半死不活的人在马背上晃荡,手脚软绵绵,头颅软绵绵,瞧着异常凶险。乔清捏着血玉看来看去,心中打定了一个主意。   若是这人途中晃荡着就死了,他一定给他好好安葬,选好料,做好碑。   碑上写什么才好?“此殍殁于雪中,幸遇善人乔清,妥为安葬”?乔清一路没有边际地想着,慢慢牵着马行走。   雪又落了下来。乔清运起内力,飘荡着的雪片还没落到身上就化了。但马上那人却被盖了厚厚一层,于是连那一点儿本就稀少的活气也瞧不见了,浑似条尸。   乔清那颗坚硬的医者心软了半寸,将手中血玉掂了一掂,又掂了一掂,终于抬手拂去那人身上积雪。   他这时才摸到,这人脑后竟有一道深深的伤痕,头发上全是那伤口流出来的血。血已经凝结了,头发便像一块沉重的铁板,压在那伤口上。   伤得这么重,又这么脏。乔清顿时不太想救了。   但血玉贵重,这人眼看没气,回了药庐也只是多挖一个坑洞而已,总要让人入土为安吧。若是找对了下葬的地方,说不定还有利风水,滋养药本,百利而无一害。   乔清思来想去,艰难地说服了自己,没有半途就将人扔下。   药庐里尽是鸟雀啼叫与蜂鸣,更显安静。这山谷只有一条进出通道,走进来便见到合拢环抱的群山,将小小药庐与它周围的药田守卫在内,稳妥安全。   从外头寒冷的天地里走进来,乔清只觉得神清气爽。   于畅景不喜欢这里,是他不识货。   乔清一边想,一边把那人从马背上拖下来。   “小九!”他扯开嗓子叫,“过来帮个忙!”   从药田里钻出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孩,两三步跑了过来。   “帮我洗洗这个人。”乔清指着滚在地上的人说,“洗干净了再叫我。”   小九看了几眼:“这人死了啊。我娘说过,死人不能进家门的。”   “你娘还说过不让你来跟我学医,你怎么还偷偷来?”乔清装作发怒,“拖到柴房里,快去洗!”   小九是附近山岭村落中的孩子,因乔清不久前救过他娘亲,他便以学医为名,天天到谷里为乔清干活。大难不死的妇人知道乔清心气高,性格冷僻,对自己这个泥巴地里打滚的孩子没有教导的兴趣,便不让小九来打扰他。但小九十几日前见他骑马外出,知道一定是远行,于是瞒着家人,又偷偷溜来了。   乔清不恼他,偶尔也指示他干些不轻不重的活。他回房换了衣服,想想还是不妥:孩子年纪太小,若是那人真死了,就沾了晦气。   热水一直在火上烧着,小九打来一盆,拿了布巾小心为那人擦拭。   头发纠缠成块,一时半会不好解开,小九便先撕开他衣服,给他擦胸前皮肤。衣物破烂不堪,但贴身那层摸起来滑凉柔韧,是好料子。小九匆忙解开,为他擦拭心口时,终于发觉皮肤下的脏器在微弱地搏动。   “乔大夫。”小九十分高兴,对刚走进柴房的乔清说,“他果真活着哩。”   乔清放心了,方才心里的不妥也消失了,一句话没说,转身又走了出去。   等把自己的药田全数巡视过一遍,乔清看到小九从柴房跑出来。   “乔大夫!洗干净了!”小九喊道,“是个可俊可俊的公子!就是伤了许多地方,脸上身上都有。活着,真活着!”   乔清心头其实有些遗憾。他的药田肥力似乎不太够。   走回柴房,乔清信口对小九说:“去煨点儿汤水,灌一灌吧。”   小九小跑着去了。   他推开柴房门,立刻闻到浓重血腥气。   柴房地上都是洗出来的血水,小九干活不利落,乔清皱起了眉头。他捡回来的那个人正赤身裸`体地躺在血水里,呼吸微弱,脸色如纸般苍白,只有胸膛几不可见的起伏能显示这活物还未死。他脸上尽是细细伤痕,最严重的便是脑后创口和腹上刀伤。因为一路不断晃荡,加之一番悉心擦洗,肚腹那两道刀口裂了些许,伤处盈盈地汪了两弯薄血。   乔清站在门口,没有再往前一步,死死盯着那人的脸庞。   他没想到自己这一生中,竟然会两次救下同一个濒死之人。   柴房一角燃着火盆,火苗跃动中,映得那人惨白皮肤有了些血色似的,斑驳可怖。   “项飞羽……”乔清咬牙切齿,“你怎么那么耐活。”   小九热了汤水端来,发现乔清已经离开了。柴房的门开着,里面那人仍旧躺在血水中,未见移动半分。   只是因为门一直开着,他刚才被自己擦出了点儿热气的手脚又褪去了温度,变得冰冷异常。   那人未苏醒,吃喝不了东西,小九只将汤水在他唇上润了几下。柴房里都是稻草柴禾,小九用稻草将人盖住,把门小心关了,去找乔清。   乔清正在药庐里头翻箱倒柜。   “乔大夫,你找什么?”小九奇道。   “毒药。”乔清说,“用那人来试药,反正他活不了了。”   “怎会活不了?”小九忙说,“你不是要救他么?”   “不想救了,用来试药吧。”乔清蹲在地上,在矮柜中翻找,半晌才叹了口气,“救什么救,你知道他是谁么?他是云霄谷的谷主。”   小九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哎呀……”   外头的江湖纷争,小九是不懂的。但是他知道江湖上有一个有名的正道大帮派叫云霄谷,还有个有名的魔教大帮派叫静池山。云霄谷的前任谷主带着许多人去灭了静池山满门,自己也死在山上,随后便由他的弟子项飞羽接任云霄谷谷主。   故事原本是这样的,但各种新写的话本里,统统都说云霄谷那谷主许多年前用恶计害死了魔教教主的父母,还令教主落下一身顽疾。那静池山人平日务农放羊,日子清贫,与云霄谷所说的奸`淫掳掠、花天酒地全然不同。   在这些更为有趣的故事里,云霄谷总是坏的那一个,而魔教众人则有趣得多。   “我听过这个故事!”小九随娘亲到镇上赶集的时候,曾听茶楼里的冯夫子说过,“说书的冯夫子不仅会写故事,还会说故事,特别精彩……”   “你知道那故事就好。”乔清平静道,“所以柴房里那个是坏人,我救错了。”   小九熟知乔清性情,随口问道:“他身上一定有银两罢?不然你也不会费这么多功夫,将人运回来。”   乔清一愣,脸上微红,咬牙道:“可恶!”   他救人完全随心所欲,若不是善心大发,便一定是看中了伤者身上的银两。伤者越凶险,而乔清又越殷勤,那便一定是因为金珠银宝,多得不得了。   可项飞羽身上,只有那块未经雕琢的血玉。   把小九赶回家,乔清凑到柴房窗边,忖度了半天才开门走进去。   他把手搭在项飞羽腕上,片刻后便皱起了眉。   丹田空荡,手脚筋脉断裂受阻。这人不仅内功外功全失,甚至可以说,已经是个废人了。   在乔清硬邦邦的医者心里,此时莫名窜出了一种不好解释的同情。   血玉是不能还他的了。乔清心想,等他醒了,估计也无力走出这深谷,自此只能给我乔某人做牛做马,一偿前债。   他决心代替静池山向云霄谷收这笔债,把项飞羽当奴才来用。   小九偶尔会来帮他做事,来的次数多了,忍不住跟乔清提意见。   “乔大夫,柴房那公子,你真的不给他穿衣服?”小九抖了抖,“虽然谷里不算冷,可他还受着重伤,怕是挨不过去。”   “挨得过去,这人是练武的,底子好得很。”乔清平静道,“再说我哪里有衣裳给他穿?”   项飞羽只能躺在柴房的干草上,意识昏沉地度过了大半个月。乔清虽然下定了决心要救他,但心里头的疙瘩解不开,倒是小九去看望项飞羽的次数还多一些。   药汤一点点灌下去,项飞羽身上的热气也渐渐多起来。为了给他后脑勺的创口上药与包扎,乔清使用内力剃了他满头血糊糊的头发,把他翻过来让他一直趴着,只有小九喂药时才可翻身。   又过了一段日子,乔清早晨去柴房取药锄时,发现项飞羽居然醒了,还坐了起来。   他大吃一惊,低头一想,自己已有五六日没来过柴房,小九说的话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竟是一点儿没想起项飞羽已经好成这样了。   既然要救自己的奴才,乔清懒得服侍他,但是用的药都是好药。项飞羽身上仍旧遍布伤痕,但腹上与头上都厚厚地包扎着,身上也还算干净。   他怯怯地坐在干草堆上,一只手扶着自己肚子,一只手掩着双腿之间,警惕地看着乔清。   “不用遮了,都看了几十遍。”乔清走进柴房去拿药锄,随口道,“既然起得来,便去烧水做饭吧。”   他说得顺口,心里更是十二万分的高兴。   乔清以前经营着一个客栈,手底下帮自己做饭洗衣沏茶倒酒的人很多,可后来客栈没了,他回到山谷里,只有一个来去自由的小九在,总是觉得不方便。   扭头看看项飞羽,那点儿稀薄的同情之心又窜了起来。毕竟要做饭,要生火,光溜溜的也不好,干脆让小九带一套他爹的旧衣服来,让他对付着穿穿就算了。   项飞羽仍是呆呆看他,轻咬着嘴唇,眉头皱成一团。   乔清见他不动弹,好不容易生出的同情心消失了:“我救了你,你帮我做点事,这是应该的吧?你和你师父毁了静池山,我可是以德报怨,没有害你,还救活了你这个两面三刀之人的性命……”   项飞羽在他凶狠的神态里缩了起来,咬着自己指头,微微发颤。   “你……是谁?”他许久不说话,声音嘶哑难听,几乎无法发声,“什么……人……这里……是哪里……”   乔清愣了片刻,心头忽地一亮,连忙扔了药锄走过去。他一靠近,项飞羽立刻缩得更紧,双眼满是恐惧。   乔清停了步,清清嗓子,尽量温和地问他:“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项飞羽死死咬着自己的指头,眼睛不敢落在乔清脸上,目光在地面游移。   他低下头,便露出了脑后被包扎着的地方。   乔清察看过他头上的伤,不难治,但没想过这伤竟会令他遗忘前事。   他心头又软了,想到血玉,想到这个如今完全可以被自己随意拿捏的人,难言的得意与爽快令他通体舒畅。乔清微笑着伸出手,异常温柔地抚摸项飞羽的光脑袋。   “你叫项飞羽,是个傻子。”乔清轻声道,“我是乔清,一个大夫,你的救命恩人。”   对于乔清的话,项飞羽是照单全收了的。   乔清给他拿来一条旧褥子,他便连忙披着,权当遮挡。   乔清让他走出柴房,去熟悉厨房和药田的位置,他也跟着乖乖做了。   这反倒令乔清很不习惯。原本想着项飞羽清醒之后自己还可以与他斗嘴解闷,现在做不到了,乔清很失落。   “你真不记得了吗?”乔清问。   项飞羽走得踉踉跄跄,乔清也不打算扶着,给他折了根树枝当拐杖。项飞羽从柴房走到药田,足足挪动了半个时辰,浑身大汗淋漓,脱了形的双手攥紧身上的褥子,汗淌了满脸。   他没听清楚乔清说什么,耳朵里嗡嗡直响,等终于走到药田边上,扑腾一声跪了下来。   乔清略为吃惊,连忙伸手去搀扶。但项飞羽趴在地上垂着头,身体不停颤抖,竟是说不出一句话。   因乔清认为他是练武之人,且把脉后发觉他双腿虽然虚软无力,但还不至于走不了,所以才催促着他尽快起身行路,好恢复行走的能力。但见他难受至此,乔清心头也有点儿不太忍心。   血玉,血玉。他默念着这两个字,弯腰想把项飞羽拖起来。   但他手上刚刚使力,项飞羽便开始剧烈颤抖,喉中发出嘶哑的呻吟。   “痛……”项飞羽模糊地开口,“别、别拉……”   乔清蹲在他身边问:“哪儿痛?肚子还是脑袋?两个地方的伤口都已经帮你缝好了,你忍忍,痛是正常的,过几天吃点儿药就好了。”   说完又觉得自己过分温柔了,遂恶狠狠补充一句:“药费你要做牛做马来偿!”   项飞羽却摇摇头,艰难道:“腿上……痛。”   纵使眼前的大夫自称自己的“救命恩人”,但项飞羽也能感觉到乔清对他不纯然是救命恩人这么简单。不掩饰的恶意,不掩饰的鄙夷,和乔清控制不住的同情心,让他还迷糊着的脑袋进行了一番困难的思考。   为了让乔清明白自己是真的很痛,并非说谎,他抬头看着乔清,又说了一遍:“痛……像、像针扎着……”   乔清呆住了:“你咋哭了?”   项飞羽双目通红,因为疼痛而流了眼泪。他没感觉,也不知道,全身上下尽是尖锐和密集的痛感。这痛楚远比腹上和头上的伤更剧烈,项飞羽在抬头这个动作里使完了力气,很快又低垂脑袋:“不、不晓得……”   乔清起身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移动的过程中项飞羽浑身颤抖,他现在有些清醒了,痛感来自于自己的双腿。乔清将他放在檐下的长椅上,顺手用褥子把他裹紧之后才蹲下来察看他双腿。   他这时候才觉得有些奇怪。   按照之前听来的消息,云霄谷谷主项飞羽因为年纪太轻,不受谷内长老认可,最后被一帮老头子用计废了内功外功,连谷主之位也保不住。   项飞羽随后不知如何逃了出来,江湖上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有人说云霄谷还在寻他,他藏了起来。   可不管如何,纵使他是被人追杀才受此重伤,但无法解释他双手与双脚上密密麻麻的细小伤痕。   原先乔清以为是他奔逃中被树枝碎石等物所划,此时细细察看,终于发觉是自己想错了。   “傻子,你忍忍。”乔清说,“太疼的话……”   他顿了顿:“太疼了就咬舌头。”   项飞羽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眼泪止住了,但眼眶还是红的。乔清坏心眼地笑了笑,低头捏着他瘦削的脚踝。   温厚的内力从乔清手心,缓缓涌入项飞羽体内,沿着腿部经脉一寸寸向上爬。   数枚细如牛毛的小针,被那浑厚内力一逼,一点点地从腿上已经愈合的细小伤痕处钻了出来。   乔清学医,也学武。他听过许多折磨人的法子,但自己没有用过,也很少有机会见别人用过,无论医者或武人,他都看不起这样的手段。小心将那几枚针取出,乔清发现针头竟有尖锐的倒钩,心中一凛,连忙抬头去看项飞羽。   项飞羽脸色惨白,汗粒密布,双唇紧紧抿着,竟从唇缝之中淌出两道血来。   “你……你真咬了?!”乔清大吃一惊,连忙捏着他下巴命他开口,“我日`你个……唉,你还真是傻了。”   项飞羽没有咬得很重,但舌尖破了,满口是血。   “太疼……不敢咬了……”他混着口水,呜啦乌啦地说。   乔清只好为他清理了口中新伤,再去管他腿上的旧伤。   “……骗你的,别咬。”乔清说,“咬这个。”   他给项飞羽递去一块布巾。   项飞羽乖乖把布巾放进口里咬紧,乔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让他把手也伸出来。   和他想的一样,项飞羽的双臂也尽是细小伤痕,而几乎每一道伤下,都有一根牛毛细针。细针不是随便插入的,它们恰好阻隔了项飞羽经脉的流动,只要他一运内力,便立刻浑身剧痛,无法继续。乔清之前以为他经脉尽断,谁知还有后面这些隐情。   入针的方法十分高明,而云霄谷的独门内功只有云霄谷人才清楚,能如此精确地阻断一个云霄谷弟子浑身经脉而不伤他性命,只有云霄谷的人才做得到。   乔清大致能猜想到项飞羽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云霄谷的长老们看来不仅要从项飞羽身上取回谷主之位,还想从他身上拷问一些秘密。但项飞羽不说,于是这种种折磨手段全都用上了。   他手脚的伤痕有新有旧,看来这些细针不是同时扎进去的,而是不断相隔,以此来不断加深项飞羽的痛苦,以令他屈服。   今日再探项飞羽的脉象,终于从他废人般的断脉里摸出了凝滞混乱的部分。这是短时间内大量服用麻药造成的。   他为了逃出来,不知吃了多少麻丸。乔清心想。   项飞羽咬着布巾许久,乔清只是在他手上看了又看,没有动作。他取下布巾,小心地问:“恩人?”   乔清把他的手放好,仍旧用褥子裹着。   “咬布巾,别松口。”乔清说,“我现在帮你先取了腿上的针。腿上的针之所以疼,是因为你刚刚走了路……对不住了,是我的错。总之这几天,你不要动,有事情就让小九帮你做。别叫我。”   项飞羽点点头。   乔清看着虚弱瘦削的脸,忍不住说:“以前救你一命,我与我的仆从们好不容易将你养得肥白健康,现在只剩一张死人脸,看着令人生厌。”   项飞羽又取下布巾:“恩人……以前也救过我?”   “真是不如不救。”乔清说,“你们云霄谷的人到底心肠都黑成什么样子?”   只不过才处理完左侧小腿的细针,项飞羽已经咬着布巾晕厥过去几次。他疼到极点也不叫喊,只是手脚巨震,随即软绵绵歪下来。   乔清见他脸色实在太差,脉象也虚软无力,只好罢手,再次将人抱起,走进了屋。   柴房是不能住了,但药庐里也没有其他的床铺,乔清想了又想,终于将他慢慢放在自己床上。   项飞羽仍旧昏迷着,细瘦的手指紧抓身上褥子不放。乔清摸他脖子和手臂,发觉十分冰凉,考虑再三,还是找出一套冬衣,给他换上了。   把项飞羽安顿好之后,他到厨房去煮药。   热气氤氲之中,他不禁发起呆来。   在这药庐里,他只为三个人煮过药,一是他的师父,二是于畅景,第三位便是项飞羽了。   在他心中,于畅景是天下至宝,因此他才将床铺让给他,自己另外在一旁打地铺休息。换做前几日有人告诉他“你让项飞羽睡你的床”,乔清是绝对不信的。   于畅景是他幼时就结识了的好友,因师父费尽一生功夫为他治理体内积毒,于是连乔清也事事围绕着于畅景转了。师父离世之后,他开始接替老人,每月为于畅景治疗。   身为静池山的主人,于畅景虽然是正道江湖人口中所说的“魔教教主”,但乔清从不觉得他行事有半分邪气。   他喜爱自己这位挚友,喜爱他温和的脾气,绝佳的涵养,也喜爱静池山上上下下的所有人。   所以他应该恨项飞羽的——是云霄谷毁了这一切。   若不是项飞羽的师父当年下的毒手,于畅景不至于一出生便带着不可治愈的奇毒,若不是项飞羽的师父步步紧逼,于畅景不会放弃静池山,转移了所有静池山弟子,更不会带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在空无一人的静池山上等候心怀恶意而来的云霄谷众人。   乔清刻意不去想某位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云霄谷弟子。   说实话,他对项飞羽的怨气,远远不及对那位夺走于畅景的云霄谷弟子的怨气之大。   若要比较,大概便是一株断肠草和一整个药田的断肠草之间的差距。   恨不及后人,乔清明白这道理。他将药汤煎好,小心滤了渣子,最后得到一碗味道刺鼻、颜色浑浊的黑水。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半碗药汤给项飞羽灌了进去。剩下半碗,乔清不想管了,留着等小九过来再说。   他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的项飞羽,又看看他手脚的伤,突然想起一件事。   连忙起开墙角砖块,找出那块从项飞羽身上扒拉下来的血玉,乔清满目怀疑。   云霄谷长老不惜这样折磨项飞羽,想要从他打探出某些秘密:这个秘密是否就是眼前的血玉?   乔清爱钱,更爱命,此时只觉血玉烫手异常,连忙拨开项飞羽衣襟,把血玉塞了进去。   “还你吧。”他叨叨说道,“这玩意儿凶险,你还是自己消受吧。”   傍晚时分,小九带着半只烧鸡过来了。   他今日和爹娘到镇上赶集,爹娘买了半只烧鸡,让他给乔清带过来。   乔清对这一类荤腥兴致不大,恰好他又在翻找医书寻一些可以出针但又不至于太疼的法子,于是烧鸡最后全进了小九腹中。   “吃饱了去给那个傻子喂药。”乔清说。   小九知道乔清喜洁,见他衣服下摆处沾了不少泥尘,好奇问道:“乔大夫,你穿着衣服在田里滚啊?”   乔清低头一看,顿时脸黑。   这应该是当时从地上将项飞羽抱起来时沾上的。他立刻脱了外衣,扔进盆里:“废话少说,快去喂药。”   他没找到可行的法子,又惦记着一旁的脏衣,最后坐不稳了,干脆起身先去洗衣服。   路过卧房,听到小九正在跟项飞羽说话。   乔清从门边探了个脑袋进去:“醒了?腿还疼么?”   “不……不太疼了。”项飞羽喝药间隙应了他一句,随即又深深皱起眉头。药水极苦,乔清又不会为他准备蜜饯,小半碗汤水他喝了许久。   “这是……什么药?”项飞羽问。   小九哪里知道是什么药,于是随口胡诌:“强身健体,益气补肾,壮阳滋阴,逢凶化吉……”   乔清听不下去了:“不学无术,胡说什么!你忍忍就行了,这药虽苦,但绝对是好药。你一会儿就会困,别撑着,立刻睡觉,等睡醒了,腿就不疼了。”   项飞羽乖乖躺下,乖乖致谢:“多谢恩人。”   乔清冷笑一声,悠悠然转身走了。   他洗到半途,小九也过来与他告辞了。   “乔大夫,你不是不想管那个公子么?”小九帮他拧干衣服,“那你为啥还让他睡你的床。”   “我救的不是他。”乔清说,“是我的一个奴才。等他病好了,看我怎么整治。”   见小九一脸无奈,他又补充道:“你不要看我面善,我心肠很硬的。”   小九:“……是是是。”   夜晚休息时,乔清犹豫了一会儿,但始终没把项飞羽叫醒,也没将他赶下床。   但项飞羽可没法得到和于畅景相同的待遇,乔清随后也躺上了床,三两下把他挤到墙边。   项飞羽睡得昏昏沉沉,睁眼看到一室黑暗,只有床头一盏油灯稳稳亮着。乔清倚在床头,正往一个小药囊里塞叶片。   “看什么,不是给你的。”见项飞羽看着自己手中之物,乔清说,“这是给小九爹娘用的。他们常常要上山,快到春天了,各种虫子都要苏醒,有这些能防一防。”   项飞羽完全没听懂他说什么,脑袋里嗡嗡作响。但乔清手里有东西,他看清楚了。   他慢吞吞坐起来,从胸前掏出那块一直硌着他的血玉。   项飞羽只觉得这块玉很熟悉,但他想不起来是做什么的。玉块虽然没受雕琢,形状质朴,但似是被人长年累月贴身养着,棱角全都磨得温润了。他也不晓得为何之前醒来时全身上下没着片缕,现在不仅穿好了衣服,身上还多了块玉。   他拉拉乔清的衣袖,把玉递给他。   乔清:“?”   “小九……说,你救人,要诊金的。”项飞羽结结巴巴地讲,“我没有银子,这个……你要吗?”   乔清:“……不要。”   项飞羽愣了愣,呆滞片刻,将手慢慢缩回来。   “很贵的,这个……很贵的。”他低着头,眉头紧皱,努力地从干涸疼痛的喉咙里发出声音,“小九说,这个,叫玉,集市上,卖很贵的。……不够吗?”   乔清受不了了。他甚至觉得项飞羽以前那副样子还有趣点,至少自己绝不会生出莫名其妙的怜悯心。   他伸手夺过那块玉,放到了自己枕下:“好了,我收了。”   项飞羽眼里亮起了一些兴奋的光:“多谢、恩人。”   “……你欠我许多钱,不是这么一块破玉能偿还的。”乔清让自己的语气凶起来,“晓得了么!”   “晓得了,晓得了。”项飞羽高高兴兴地点着头,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上显出了模糊的笑意。   乔清命令他贴墙睡,就盖着那张旧褥子,不可与自己抢被。   项飞羽全都照做了。乔清本原本睡得安稳,未料快天亮时,被身边人弄醒了。   “傻子?”他连忙爬起来,去拍项飞羽的肩膀,“哪儿又疼了?”   项飞羽大汗淋漓,蜷成一团,乔清擦去他脸上冷汗时发现他又哭了。乔清按着他肩膀输入内力,但项飞羽的疼痛似乎丝毫未减,反而疯狂地摇头,口里发出了嘶哑的呜咽之声。   乔清琢磨半天,终于明白他是哪儿疼了。他强行掰开项飞羽的手,发现他胯下阳根半勃,随着身体的战栗不住颤抖打晃。   “这,这正常啊,不至于疼成——”乔清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   他把手按在项飞羽下腹,丝丝内力渗入皮肤,向下查探。   内力才前进几寸就停了。乔清面色和项飞羽一般惨白:他没想到这里也有针。   乔清没遇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也有些呆了。   项飞羽蜷在床上,初时以为这恩人能救自己,后来见他愣愣坐着,没任何动作,只好抖着手去拉他袖子。   下`体的剧烈疼痛让他失去了说话的力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连求救都做不到,只能看着乔清。   乔清抬手擦去项飞羽额上的冷汗,随后点了他的穴。   疼痛没有消失,但项飞羽手脚不能动了。他惊悸地盯着乔清,直到乔清把手按在他的下腹上。   他张了张嘴,发出无声的痛呼。   乔清听不到他声音,就当作他能忍。他极为缓慢地将内力灌输入项飞羽体内,一点点地将嵌入他阳根内的细针逼出。   那痛苦抽搐的器官被四根针束缚着,针头终于从皮肤里钻出来的时候,乔清竟松了一口气。   万幸,针都在下腹,没有伤及项飞羽阳根。   练武之人运起内力,内劲会周游全身经脉,包括下腹。乔清想到一件事:项飞羽或许全身经脉上都有这样的玩意儿。   云霄谷的人只想遏制他内力却不废除,莫非那拼命想要获得的秘密与他内力有关?   他心中转过许多念头,但难以得到答案。   将那四根细针取出后,他扭头看项飞羽。   项飞羽已经晕了过去,脸色惨白,脸上泪痕未干。   乔清很难说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但他真的无法忍受这样的项飞羽。他宁愿这位欠了自己许多金子的云霄谷弟子是强韧的,能与他吵架的,而不是现在这副虚弱至极的病死鬼模样。   他是个大夫,无论嘴上怎么说,无论心肠有多硬,还是永远见不得人死。   将针扔了,乔清去打水为项飞羽擦身。他端着水回到床边,眼角余光撇见个怪异的玩意儿。   那根方才已经软下来的东西,又直挺挺立起来了。   乔清:“……”   谷里虽然暖和,但水从高处流下来,带着雪气,极为寒冷。乔清装了一杯子冷水,准备给项飞羽那物浇下去。   但快倒下去的时候,他犹豫片刻,又收回了手。   反正他晕着,他不会知道的。乔清把手放在热水里暖了暖,揉揉手指,握住了项飞羽挺翘的阳根。   小九几日后再来,发现项飞羽已经能缓慢行走了。   乔清为他取出了双腿的针。他现在取针取出了经验,每每下手,都要先点了项飞羽的穴。   项飞羽很能忍疼,但点穴之后他不会因为疼痛而不自觉地蜷缩身体,方便多了。   乔清不太和项飞羽讲话,每日只叫他起床,呵斥他睡觉,吃饭等事情也不理会,只告诉他有东西可吃,至于吃没吃,乔清懒得理会。   但他已经努力冷漠,可项飞羽无人可说话,便拖着伤腿紧紧跟在乔清身边。   乔清很烦,见小九来了,连忙让他陪项飞羽。   “乔大夫!硬心肠的乔大夫!”小九在药田里乱蹦,“我能跟项大哥一样喊你恩人吗?”   乔清远远回了句“闭嘴”。   他今日要出谷,叮嘱小九记得来给项飞羽准备食物,免得他好不容易救回来结果还莫名死了。   项飞羽趔趄着行来,像是要送他。   “不用送了。”乔清说,“你别饿死自己。”   项飞羽不敢再往前,只殷切看着他。   “……到底什么事?”乔清不耐烦地问。   “烧鸡。”项飞羽说,“小九说,烧鸡好吃。”   乔清:“……”   远处的小九:“我、我没说!”   项飞羽:“恩人,你吃吗?”   乔清怒道:“奴才不要跟主人提要求!我绝对不会买的!”   他气鼓鼓地走了,直奔镇上而去。   镇上很热闹,处处张灯结彩,新贴门神。   快到春节了,乔清虽无过节想法,但被这气氛感染,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卖了些草药,买了些用品,经过烧鸡摊子时面不改色,匆匆走过。   今日到镇上,主要是来找冯寄风的。   冯寄风是镇上的一个卖书夫子,穷,干瘪,假清高。他以前是静池山人,后来阴差阳错与少林和尚元海勾搭上了,两人不知经过什么跌宕,总之现在买下了一个小院子,过得还不错。   但乔清很讨厌冯寄风写的书,因冯寄风在书里总是把自己写成魔教第一美人,倜傥风流,芝兰玉树,引得江湖大乱。   乔清默默地嗤之以鼻。   偏偏书卖得特别好,那《魔教行记》已写到第十本,故事仍在继续。   “看吗?新的,第十一本。”冯寄风说着,扔给他一本薄册,“精彩极了,说我一路打到地府,从油锅里救出了元海。”   乔清懒得看:“冯先生,找你是想问问云霄谷的事情。”   冯寄风不看他的小书摊了,拉着乔清蹲在墙角。   “你问这个做啥?”   “好奇得很。云霄谷什么时候散了,我就什么时候不问了。”   “虽然不散,但也差不多了。”冯寄风神神秘秘地说,“就那谷主,年轻的,叫项飞羽,听说被谷中八大长老联合废了武功,软禁起来了。”   “不是逃出来了?”   冯寄风一愣:“这我压箱底的情报,你咋知道?”   虽然现在静池山已不复存在,但冯寄风还是习惯性地搜集各种江湖小道消息。云霄谷项飞羽出逃的消息与他死于非命的消息,前不久都是江湖上的大热情报。   冯寄风搜集了许多来往旅人传递的信息,最后发现有人带来了云霄谷八大长老发出的密令:不惜代价,寻回项飞羽,而且必须要活的。   因冯寄风声音压得太低,乔清忍不住也随之鬼祟起来,用气声问他:“为什么?”   “项飞羽的师父是云崖子,云崖子是云霄谷之所以成为云霄谷的关键人物。”冯寄风说,“你还记得当年正道各大帮派合力围剿教主与夫人,花了许多力气么?”   正是在那场曲折的围剿之中,静池山的教主夫人吃下了带毒的梅子,并生下了一个自小身携热毒的孩子。   乔清语气顿时冷了:“记得。”   “当年可不是光聚集人那么简单。”冯寄风嘿了一声,“当年的带头大哥叫马顺,是名噪一时的旋风刀传人,鼎鼎有名的马一刀。为了杀教主与夫人,他们人集合起来了,金银财宝也集合起来了。甚至有传言说,马顺还以狡猾手法骗了许多帮派的秘籍,全都藏起来了。”   乔清心道这厮还真是讲故事的,便顺着问下去:“又如何?”   “马顺后来死了,在云崖子用计毒害了夫人之后。当时在正道上,云崖子风头正劲,人人都说他应当去选武林盟主。而马顺恰好也是武林盟主的大热人选之一。”冯寄风嘿嘿冷笑,“后来,后来马顺就死了,死于马上风。云崖子也不选什么盟主了,掉了几滴猫泪,便去搞了个云霄谷,远离江湖纷争,好悠哉。再后来,马顺的弟子们便发现,那些钱财和武林秘籍,竟都不见了。”   乔清总算明白了:“云崖子夺走了?”   冯寄风点点头:“传言确实是这样说的。云崖子心机重,但却没有识人之能。云霄谷不是渊源深远的帮派,他为了打好名声,便招揽了各类好手,并选出其中八位,称云霄谷的八长老。八长老虽然不参与谷内事务,但人人都带着一批跟随而来的徒弟。云崖子只想壮大云霄谷声势,但这些欺师灭祖的玩意儿,有哪个是好的?这八个人之中,有三个便是改头换面后的马一刀传人。”   乔清沉默地皱眉,冯寄风去抓他并不存在的胡子,他也没反应。   他大概知道项飞羽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云霄谷一直是云崖子一人独大,项飞羽是他最看重的弟子,自然知道他许多秘密。   如今云崖子死得突然,项飞羽接任得也突然。谷中八长老与项飞羽并无丝毫同门恩情,为从他身上得到那些财宝与秘籍的下落,自然什么手段都能用上。   “可怜项飞羽。”冯寄风说,“他也是云崖子捡回来的,跟着云崖子也没得过什么好处,听说有一年元宵,他被罚……”   乔清伸手止住了他的絮叨:“这些不用说了,不想听。”   冯寄风便冲他伸出手。   乔清给他把了脉:“肾虚,早泄。”   冯寄风甩来他手指:“看什么病,钱!一个消息五十文,说好的。”   乔清足足花了一盏茶功夫,万分艰难地给他掏了五十个钱。这是他身上剩的所有钱。   “你这么爱钱,不如到江湖上找找项飞羽。”冯寄风立刻把钱收好,“一个活的值一百两黄金。”   乔清:“……?!”   冯寄风已经回院子里炖汤了,乔清还在墙角蹲着,发呆,并内心挣扎。   一百两!   黄金!!!   他咬牙切齿地衡量,手指在墙皮上抠来抠去。   末了想到于畅景离开药庐时跟他说他可以多救一些人,终于长叹一声,起身离开。   走了半条街,他又折回来:“还我几文钱。”   冯寄风:“不是还,是借。”   乔清改口:“……借我几文钱。”   冯寄风:“多少?”   乔清想了想:“一只烧鸡要多少?”   临走时冯寄风问他春节去不去找于畅景等人一起过,乔清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他心情太好,回到谷里看到项飞羽,也不能破坏他即将和于畅景见面的美好憧憬。   项飞羽不知道自己恩人为什么高兴,但他也很高兴:虽然烧鸡冷了,可确实很好吃。   乔清只让他吃了一个腿,剩下的全放锅子里了。   “明天再吃,你现在还吃不了这么多荤腥。”   一直吃青菜和白粥度日的项飞羽啃过鸡肉之后更饿了,青着一张脸点头。   “春节时我不在,你自己料理自己。”乔清说,“别死,别弄坏我药田。”   项飞羽留恋地吃手指,又点头。   ——   那只鸡吃了两天。幸好天气寒凉,放在锅中也不见异味。小九来的时候,项飞羽请他吃,但小九拒绝了。   “项大哥吃吧,你比我瘦多了。”他说。   乔清感动得简直要哭:“你这么懂事,就别再偷挖我的番薯行不行?”   小九当作没听到,殷切给项飞羽烧火熬粥。   乔清准备着去见于畅景的东西。这药田里的药,大半都是为于畅景种的。整理草药制作药囊的时候,乔清被出云片刻的阳光晒得有些困。他做了好几个药囊,功用不一样,药囊的式样纹理也不一样。   他学医,他种药,他过河过海,全为了于畅景。   乔清将散着清香的叶片塞入药囊,有些发愣。   但于畅景现在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启程的前一天,项飞羽发起了高烧。   乔清心知不好,连忙去厨房掀锅盖。烧鸡应当还剩半只,是明天和后天的份,但现在只剩一截鸡脖子还搁在锅子里,孤零零,十分可怜。   他又是着急,又是恼怒。项飞羽大汗淋漓,在床上躺成一团。高烧让腹部和后脑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红肿了起来。   而乔清白天时,为他取出了脖子和太阳穴上的几枚细针,项飞羽正虚弱着,突然袭来这场病,几乎动弹不得。   “偷吃吃出病来,有意思吗?”乔清骂骂咧咧,“耽误我的事,你要怎么赔?小九回老家了,谁来照顾你?”   除了自己,也没有别人了。   乔清给他脱了衣服,擦干他身上的汗,强灌他吃了一碗药,命他立刻睡觉。   屋内暖暖地燃着火盆,项飞羽蜷在薄被里,勉强打起一点精神。他不可仰躺,不可俯卧,只能侧身睡。乔清坐在床边的小桌上分拣药材,注意到他的视线,抬头问:“又怎么了?”   项飞羽连忙摇摇头。   “左边是第一天的药,每天两副,你就按照我之前跟你说的方法自己熬。一共六副药,我三天后就回来,听明白没有?”   项飞羽点点头。   乔清在昏暗灯下仔细包好药材,手指的动作飞快,项飞羽愣愣看着他,瞧瞧那双手,又瞧瞧乔清的脸,很入神。   他白日里睡得太多,晚上终于精神了一些,没那么好睡了。   乔清躺上床,照例让他贴着墙睡,别黏着自己。   项飞羽暂时没睡意,想和乔清说话。他声音低沉嘶哑,中气不足:“恩人,你去哪儿玩?”   “不是去玩,去见一个老朋友。”乔清也没睡意,心里在想明天就要去见于畅景,第一句应该说些什么。   “我有老朋友吗?”项飞羽突然问。   乔清愣了片刻,脸色很冷:“我不知道。”   灯已经灭了,项飞羽看不到他神情,继续小声说下去:“那,小九是我朋友,恩人也是我朋友。”   乔清笑了一声:“我不是。”   项飞羽虽然想不起前事,却不是完全不知事。乔清的笑意里尽是嘲讽,他一时间难以想出回应的话,张口结舌,无法接上。   “我们是仇人。”黑暗中,乔清轻声道,“你别感激我,我不需要。”   项飞羽好一阵才消化完这句话,咬了咬嘴唇,不敢乱动了。   他心思杂乱,呼吸不稳,又带着热度,乔清躺在他身边也很不好受。两个人互相煎熬了一会儿,乔清起身了。他点亮了蜡烛,从墙上取下自己的狐皮大裘裹着,回身来摸项飞羽的额头。   仍烫着,皮肤上粘腻潮湿。   “再喝一次药吧。”乔清说,“明天早上之前,你必须好起来。不然我就只能放你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项飞羽紧张得要命,一把抓住乔清的手:“不、不自生自灭,恩人救我……”   他一旦紧张,说话又变得断断续续。那一个多月的救治,始终还未能消弭云霄谷长老加在他身上的种种。乔清想起他喉间的几个穴道上也嵌着细针,取针的时候项飞羽动不了,但喉间仍旧发出可怕的呻吟,眼里滚滚淌下泪水,连枕头都打湿了。   方才被他怪异的问题引起来的些许怨气消失了。乔清努力几次,始终硬不起心肠。   “骗你的。”他低声说,“你睡觉吧,我熬好药再叫醒你。”   项飞羽松了手,小心地蜷着,直看着乔清走出房门。   乔清的狐裘很大,领子毛绒绒一团,将他的脸围着。他本身就一副风流书生的长相,加之黑发未梳理,纷纷散在肩上领上。项飞羽不知为何,只觉得恩人这副模样是有些熟悉的。   但究竟何时看见过,他费尽力气也想不出来。   只是心里隐约有个模糊念头:恩人长得好看,他应该多笑笑的。   药熬好的时候,乔清发现下雪了。   因山谷四周都是高峻群山,携带着冬雪的北风全被挡在山的另一头,他在药庐里住了这么久,见到雪的次数屈指可数。   小时候偶尔是会下雪的,那时候师父还未过世,每逢雪天就带着他爬上南边最高的止望峰。雪从高处落下来,往往会在止望峰中段就化成了雨水。雨水冰冷,打得他脸又疼又红。偶尔有时候雪片又大又沉重,师徒两人才会看得到飘落至谷底的雪花。   后来师父从静池山带了于畅景回来。开始由他带着于畅景爬山去看雪落成水的趣致景象。   谷中如果下雪,只说明外面冷得愈发厉害。于畅景住在静池山上,早就看惯了雪,丝毫不觉得稀奇,但他脾性温和,从不拒绝乔清,每次都乖乖随着乔清爬山。后来有一次半途中热毒发作,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乔清背着他狂奔回药庐,又急又怕,看到师父的瞬间就哭了出来。   在回忆起这些往事的时候,乔清会特别想念于畅景。   也会随即想到,他永远不可能爱上自己这个事实。   乔清端着药去给项飞羽喝。他突然间倦于讲话,于是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项飞羽大口灌药。   项飞羽很怕喝苦药,但他必须每日喝内调的汤剂,幸好有小九带来的糖块,他才不至于太过痛苦。   但今夜这一碗,项飞羽喝得飞快,也没有吃糖。   乔清觉得有趣了:这一剂只会比他之前所喝的更苦更涩。   项飞羽喝完了,将碗递给他,让他看光溜溜的碗底。乔清心中一动,接过碗的时候看着项飞羽说:“很好。”   项飞羽脸上的紧张之色尽去,咽了口唾沫,苦着脸笑了笑。   乔清把碗放在矮桌上,再次吹灭了蜡烛。   “睡觉吧。”他低声说,“我会给你带肉回来吃的。”   项飞羽乖乖蜷在他身边,在乔清就要睡着的时候突然问了句:“是烧鸡吗?”   乔清:“……不是烧鸡,永远不能吃烧鸡了。”   项飞羽身上还带着令人不适的热度,他不敢叹气,也不敢太接近乔清,又因为睡不着,于是在黑暗中睁着眼,拼命辨认乔清的轮廓。   醒来的时候乔清觉得很不对劲。   项飞羽没穿衣服,在被下缠着自己的手。乔清动了动手掌,手背就碰到了他下面软搭搭的器官。   但项飞羽浑身发烫,连乔清推他都没有反应,只紧紧闭着眼睛。   他搭着项飞羽的脉,发现他内息紊乱,脉象更是混乱不堪。   乔清连忙将他扶起来,缓缓输入自己的内力为他平息体内乱窜的脉流。昨日为项飞羽取出了所有的针,他的经脉已经畅通无阻,乔清思索片刻,大致猜到原委:项飞羽长年练武,歇息时内息也会循环流转,昨夜他服药后入睡,体内一直溃不成军的内力终于有机会再次运转。   但项飞羽身体太过虚弱,显然无法支撑。   乔清探出他丹田之中果然有一团虚弱真气,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护持。   等项飞羽终于醒转,已经日上三竿。   乔清穿着狐裘,站在床边,脸色异常苍白。   一个时辰之前,冯寄风和元海到药庐来唤他一同启程。他把自己为于畅景准备好的东西交给冯寄风之后,又回到了项飞羽身边。   “你欠我的,还不清了。”也不管项飞羽听不听得进去,乔清自顾自阴森森道,“下辈子也给我做牛做马吧。”   项飞羽慢吞吞坐起来,又慢吞吞抬头看乔清。   乔清还要继续骂他,但看到他眼神,想出来的所有话一下都吞回了肚子里。   平时项飞羽看他的目光和小九是差不多的,好奇,喜爱,敬畏,有时候还带着特别明显的恐惧。   但都不像现在这样,满是审视和探究。   “恩人……”项飞羽轻声说,“不对,乔……乔大夫?”   乔清拧起了眉头。   “硬心肠的,乔大夫。”项飞羽重复着小九的话。   他头发只长出了一寸长短,但面庞已经不像初始那样,瘦得如同骷髅。如今眼里带上了情绪与神采,项飞羽看起来已经很正常了。   乔清点了点头,冷笑道:“想起什么来了?”   项飞羽警惕又谨慎:“大夫?”   “想起你是谁了么?”乔清冷冰冰道,“想起你做过什么了?”   “我……我叫项飞羽。”项飞羽像是尽力从脑壳里挤出些什么似的,一字字艰难地说,“是云霄谷的弟子。”   ——   乔清闭了闭眼睛。   既然想起来了,他也就省事了。   “你是谁?”项飞羽问,“师父呢?”   乔清:“……???”   项飞羽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自己的身体,随即脸色惨白地抬起头:“什么、什么情况?”   乔清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为他把脉。   脉象比之前平稳了许多,但因为才刚恢复,尚余一些激荡之象。但脉象不可能告诉乔清项飞羽是否已经恢复了记忆。   “你死了,我救了你,我是你救命恩人。”乔清只好把当时的话又说一遍,“你现在能想起什么?”   项飞羽能记起的事情十分久远:那是云崖子刚刚带他到云霄谷,收他为徒的时候。   云霄谷位于中原,距离药庐与静池山都十分远。据说那里山清水秀,云霞壮美,云崖子很是花了一番功夫才将那山头买下来。   被云崖子捡走的时候项飞羽不过十来岁年纪,该记的事情都记住了,该懂得的也都懂得了。   他父母是被剪径的山贼杀害的,两人心知无幸,便将项飞羽推下山。项飞羽顺着山道滚下去,哭声到半途就止了,山贼以为他被摔死,抢了钱银便立刻离开。   项飞羽昏迷了一天,待醒来之后,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在父母尸首边上哭了许久。   云崖子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用树枝挖掘坟墓,埋葬双亲。   云崖子帮他做了这件事,然后将他带回云霄谷。   云霄谷山头大,地多,山脚下的农田都租了出去给人耕种,弟子们则住在山腰以上的地方。因为收的租多,云霄谷的弟子们花钱也比较阔绰,院子一间间地盖起来,个个都好看得不一样。云崖子居住的院子地势最好,风景也最好。身为他最亲近的弟子,项飞羽的小院就紧贴着云崖子的院子。   “还想起什么了?”乔清问。   “想不起来了……”项飞羽一口气说了许多话,颇有些虚弱,“疼得很,脑袋。”   乔清知道他慢慢地会想起越来越多的事情,然后必定会想起静池山一役。   这样的事情他也在医书上看到过。那是一些折磨人的手段,朝廷的探子们十分擅长:他们会用残酷且疼痛的方式强行让囚徒回溯自己的记忆。等到挖空了,那人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但只要有合适的契机,他便可以一段段地,将当日被强行挖取出来的记忆,一点点填回自己身体里。   乔清让他继续躺着休息,自己出门去收拾东西。   既然这人醒了,他便可以去见于畅景了。不过迟了一个时辰,还是赶得上的。   草药等物已经让冯寄风和元海带去,他倒是可以一身轻松地上路。   反正项飞羽现在肯定是饿不死的。   临行之前,乔清牵着马,走到屋外想再看项飞羽一眼。谁料项飞羽居然起了身,披着张薄被子站在门里,无声盯着他。   “冷死你。”乔清说,“我走了,吃的喝的你自己整,别弄坏我药田。”   他上马离开,马蹄踩在薄雪上,留下一行浅浅的足迹。   雪已经停了,谷中没有风,十分平静。乔清走了一段,心中不安,勒马回望。   项飞羽竟跟着他一路走出来,赤足站在雪地里,瘦伶伶的一个。   “回去!”乔清高声道,“你不能受冻。”   项飞羽没有后退,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段。   乔清又气又急,下马几步跃回去。   “回屋子里去!听不懂么!”   他低头看项飞羽的脚。他脚上的细小伤痕还留着疤痕,因双脚被冻得发红,那些惨白的伤便显得更为醒目了。   “乔大夫,我知道是你救了我,你救我回来之后的事情我都记得住。”项飞羽声音颤抖,“你,你要走了吗?你不理我了?”   “我三日之后就回来。”乔清说。   薄被无法抵挡深冬寒意,项飞羽瑟瑟发抖,开口说话都有些磕巴了。   “这里就剩我……剩我一个……”他说,“万一有……有猛兽……”   “猛兽冬天不出来。”乔清立刻道。   “……有,有抢匪呢?”   “抢匪冬天不愿意动。”乔清又立刻说。   “万一……”项飞羽说了两个字,打了个喷嚏,扯动腹上伤口,顿时疼得弓起了腰。   乔清长叹一声,脱了自己狐裘盖在他身上,拉着他手走回去。   傍晚时分雪又落下来了。乔清今年春节注定无法见到于畅景,心情极为恶劣。项飞羽睡得太多,现在毫无睡意,被乔清打发去热菜做饭了。   项飞羽虽然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但烧火煮饭还是懂的。乔清见他终于能用了,心里头勉强觉得有了些安慰,没那么烦躁了。   “你吃这个。”他笑眯眯地说,“不能吃肉。”   项飞羽眼巴巴看着他把一碟子腊肉倒进碗里,只给自己留了几根菜。   “饿……”项飞羽眨眼说。   乔清身上一股恶寒:项飞羽眨眼的模样放在十岁孩童身上可称稚气童真,但他如今已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这个动作便十分恶心了。   “再眨,我把你眼珠子毒瞎。”他恶狠狠道。   项飞羽缩了缩脑袋,不敢说话了,低头狠命扒拉饭。   但他记性不好,睡觉时看到自己盖的是一张薄被,乔清是极为温暖的棉被,又跟乔清眨起了眼睛。   乔清:“……别眨了!你这什么坏毛病,跟谁学的!”   项飞羽揉揉眼睛,他也许久没用过这方法了,眼皮不似以前那么灵活。   “我跟师兄们眨眼睛,他们就会给我好吃的,也不会欺负我了。”   乔清:“为什么?”   项飞羽:“我是年纪最小的。”   他还有许多话想跟乔清说,但乔清没兴趣听,低头就着烛光翻阅药书。他还没躺上床,项飞羽就趁机揪着他被子盖在身上。屋子里燃着火盆,十分温暖,被子里有乔清的味道,也十分温暖。   乔清日夜与草药打交道,他身上总带着一股去不掉的药草味道。有时候苦,有时候却很清爽。   项飞羽蜷在被中,嗅着布料上淡淡的药草味道。蹭了几下之后,他脸一点点红了,连忙甩了那被子,用自己的薄被裹住头和身。   项飞羽一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乔清只当没看到。等他也除了外衣上床,却看到项飞羽缩成一团,背对着自己一声不吭。   以为他又不舒服了,乔清连忙捏着他手腕探脉。只是脉还没探到,他就已经看到项飞羽裤下被顶起的一块。   乔清:“……你又怎么了?”   项飞羽紧张万分,他根本不清楚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只好紧紧捂着,脸涨得通红:“不知道。”   乔清想了半天都没想到为什么会这样,项飞羽的脉象也很平稳,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最后他只好跟自己说,人太年轻了,很正常。   “你捂着它是没有用的。”乔清说着,伸手盖在项飞羽手背上,“我教你吧。”   项飞羽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大、大夫!”   乔清觉得挺有意思,忍不住笑着嘘了一声,握着他的手,挑开裤头摸进去。   项飞羽连忙压着乔清的手。单论力气,两人其实是不相上下的,但乔清的动作比他稍快,已抓住了硬勃那处。   他顿时就软了,声音发颤:“乔大夫……”   乔清原本是想秉着治病救人的招牌去逗逗他的。难得项飞羽毫无反抗之力,又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不趁机让他丢几把脸,太可惜。但手摸了上去,勃`起的器官带着热度,慢慢在自己手心涨大、硬`挺,这让乔清笑得更坏了些。   “自己没弄过?”他故意侧身把项飞羽压在床褥和自己之间,手指温柔又带了些力度,缓慢地上下移动,“嗯?”   贴着项飞羽的耳朵说话的时候,他甚至能看到项飞羽的耳朵红了,睫毛颤抖着,鼻翼抽动,紧张得浑身绷紧。   “没、没有。”项飞羽很诚实地回答了。   “难受吗?”乔清笑着小声问。说话的时候他故意凑得很近,嘴唇碰到了项飞羽的耳垂。   项飞羽缩了缩,手紧紧地揪着自己的上衣:“不……不难受。”   乔清没有说话,一只手撑着脑袋,饶有兴味地看他。项飞羽眼睛不敢睁开,但随着乔清的动作,他抑制不住似的,很轻地喘息起来。   手指碰到了滑腻的液体。阳根头端沁出的浆液淌到乔清手上,再揉几下,整根硬物都湿了一般,在烛光里反射着水似的亮光。   乔清曲了曲手指,指尖轻抠那正不断吐出无色体液的小口。   项飞羽顿时一抖,没压住自己声音。随着他叫出来,乔清的手也被粘腻的精水打湿了。乔清皱了皱眉:他没想到这么快。   暂时失去力气的人仍旧侧躺着,乔清把自己手上的玩意儿糊到项飞羽的下腹,又抹到他的手上。温凉的液体让项飞羽的手抽了抽,乔清牢牢抓住,两人的手掌全是项飞羽射出来的东西,黏糊糊,滑腻腻,有古怪的声音。   项飞羽喉间咕噜一响,是咽了口唾沫。   他睁开眼,转头看乔清。   纵使他记忆尚未恢复,但之前被乔清救助的事情记得很清楚。乔清别扭的慈悲,和他对自己忽冷忽热的态度,项飞羽全都记在心里。此时乔清褪了他亵裤,为他做这样的事情,他偏偏能从这种怪异的亲密里头,察觉到乔清嘲弄的心思。   大夫不是帮自己,他只是想戏弄自己。   下腹和双腿凉飕飕,项飞羽看着乔清,心里有种不知如何析清的难过从他的混沌与愉悦中,挣脱了,浮上来。   乔清正巧也垂眼看他,愣了一下。   项飞羽的眼睛是湿的。但他脸上发红,嘴唇被咬成了朱色,凑起来一看,像是又委屈,又快活。   “舒服吗?”   乔清俯下`身问他。   项飞羽想往后退,但他已经躺在床上,退无可退,乔清的脸就这样压了下来,离他异常近。   “……舒服。”项飞羽喃喃道。   “喜欢我这样弄你吗?”乔清又问。   这次项飞羽不说话了。乔清也没想逼问他,扭过头,又侍弄起他那根尚未软下去的玩意儿。项飞羽已是二十来岁的青年,胯下那物雄壮结实,被他揉搓得不住往外吐出湿漉漉的粘液。这回弄得比刚刚要久了一些,在难熬的不适里,项飞羽渐渐被身骨酥软的快活勾了进去,不自觉地扭了起来。   他一旦动,乔清就觉得不对劲。   开始只觉得在玩弄一具木偶,不反抗,不会提出意见——但项飞羽动了。   他不止动了,还拽住了乔清的衣襟。   因已经准备睡觉,乔清也换了轻薄温暖的衣服,衣襟被项飞羽一抓,直接露出了胸膛。项飞羽翻了个身,嘴里绵绵地哼着,整个人往乔清怀里凑过去。乔清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去护着他的后脑勺,项飞羽在他这个动作里抬了抬头,离他更近了。   他仰望着乔清,像看着自己沉迷的神,手指无意识地抓紧,指尖在乔清滑凉的皮肤上挠了几下。   “大夫……大夫……”项飞羽的手被乔清抓着,两人一起侍弄那根翘挺得快要贴上腹部的阳茎。   乔清的手紧了紧。项飞羽被这快活的疼惊了一跳,嘶哑地喊出来。但乔清却突然放开手,从床上跳了下来。   身下和手边突然失去了他人的温度,项飞羽愣了一下。“大夫……?”   乔清脸色极为难看。他一声不出,连外衣也没披,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缸中蓄的水没有结冰,但温度极低,触手冰凉。   乔清喝下一碗,终于将心头躁火压下。   他放好碗,扶着柜子,转头看着门外头。厨房与他的卧房紧贴着,他能看到从卧房门窗处透出来的烛光。   做得太过火了。他想,太过了,过头了,过火了,总之什么都过了。他不该起这个心,更不该去碰项飞羽,最不该的,是碰了又碰。做错了做错了……乔清蹲在地上,唉声叹气。   夜风凉得透骨,乔清洗净了手,在院子里走了两圈,身子冷了,才敢走回去。   项飞羽穿好了衣服,坐在床上看他。乔清一走进来就挥手灭了那截蜡烛,抹黑走到床边躺上去。   项飞羽贴墙坐着,很久之后才慢慢躺下。乔清背对着他,浑身散着寒冷的雪气。项飞羽尽量凑近他睡,察觉到他身体很冰,却又不敢碰,于是把自己的被子全都给乔清堆了过去。   “对不住。”他小声对乔清说,“那个很脏的。”   乔清没有睡着。他睡不着。没有被褥的项飞羽也睡不着,因为太冷还一直在抖,抖得床都咯咯响。乔清叹了口气,转身掀开被子,把凉凉的项飞羽一把裹进被里。   年三十的那天,乔清让项飞羽穿上自己的衣服,说要带他去镇上看灯。   那衣服是乔清穿过的,项飞羽记得。紫红色的布料厚实温暖,套上去之后,项飞羽苍白的脸色也变得略为红润了。他头发只长了一点,看上去很怪异,乔清打量他半天,把自己的帽子也拿出来给项飞羽戴上。他戴得很小心,生怕碰到项飞羽的伤口。项飞羽倒是高兴极了,一直摇头晃脑。   乔清把马让给他骑。说来奇怪,虽然项飞羽应当不记得如何骑马,但他踩了几下马镫之后,顺顺当当就翻了上去。他身材修长,虽然瘦了许多,但架子仍在,坐在马背上抬头挺胸,是一位很俊俏的光头少侠。   “走了。”乔清在前面牵着马。   两人离开山谷的时候还不到晌午,但抵达镇上时已经是晚上了。   冬季天黑得早,镇上热闹非凡,五彩的灯盏挂了起来,戏台搭了起来,穿着新衣的孩子在人群中穿梭来去,笑个不停。   “过节了……”项飞羽低声说。他的目光完全被灯火吸引,明亮的光线映得他整个人也亮着,和在谷里苍白虚弱的模样完全不同。   乔清把马寄放在熟悉的店家那里,回身扶着项飞羽下马。项飞羽在马上骑了半天,有些头晕,落地后在椅上坐了许久。乔清让他好好坐着,自己出去为他买了面,买了甜滋滋的糖水,还买来圆不隆冬的冰糖葫芦串儿。   项飞羽呼吸急促,有些难受。乔清为他把脉,发现他内息紊乱,真气激荡。   “是因为骑马么?你不喜欢骑马?”他弯腰问。   项飞羽没出声,摇了摇头。乔清给他输了些内力,好容易平缓了他体内的真气,项飞羽又活了似的,要乔清带着他去看彩灯和烧鞭炮。   走在路上的时候,项飞羽拿着冰糖葫芦刺来刺去。乔清看了觉得奇怪:“你干什么?”   “练剑。”项飞羽快活地说,“这是我们云霄谷的剑法。”   乔清愣了下:“你想起什么了?”   “我用剑的。”项飞羽说,“而且剑法还不错。”   他走路时挺直了腰,步子迈得很大,眼神没了稚气的怯意,反倒多了点儿少年意气。   乔清心想,那就好。   两人逛了几圈,项飞羽吞了一大堆吃食,乔清什么也没要,只买了几个空的药囊,打算回去填满。   他买好了药囊,招手让项飞羽过来。“这是陈老板。”乔清指着药铺的掌柜说,“我去见个朋友,你在这儿等着,不许乱走。”   项飞羽也要跟着去:“我随你去,我懂剑法,可以保护你。”   乔清笑了几声:“三脚猫。”   项飞羽最后乖乖守在药铺子里,慈眉善目的陈老板端来肉脯给他吃,项飞羽吃得什么都忘了,直到发现外面灯火渐渐稀少,才猛地站起来。   “大家都回家了么?”他问陈老板,“大夫呢?”   陈老板也在收拾铺子里的东西。   “都要回家守岁,乔大夫也回家咯。”他说,“你在我这里住下来吧。”   项飞羽抓了一把肉脯用衣服兜着:“多谢陈老板,大夫去见什么朋友?我去找他。”   “大夫回家了。”陈老板拉住他,“没有什么朋友,他早走了。”   项飞羽愣住了,呆呆看着陈老板,半天没吭出一个声儿。   “我答应他照顾你的。你也是个可怜孩子,我儿与你年纪相仿,如今都能帮忙做生意了。你以后可以跟着他学点儿东西,等你什么都想起来了,再走不迟。”   项飞羽一时头晕目眩,胸中气息滚荡,激得喉咙发疼,几乎说不出话来。   “乔大夫是个好心人,但他不会一直呆在药庐里的。他常常四处游走,照顾不了你……”陈老板还在絮絮地说着,眼前的青年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在他脸上投下浓厚阴影。   “他真不要我了?”项飞羽问。   陈老板吃了一惊。青年的声音与方才不太一样了,像是压抑着怒气,让他有些糊涂。   他还未说出一句话,项飞羽就转身大步走出了药铺。   ——   乔清骑着马一溜烟儿地跑回了药庐。   他这个药庐地方算是比较隐蔽,除了冯寄风和于畅景等人,镇上基本没人知道。他完全不担心项飞羽会找回来。   在没人的房子和药田里转了一圈,他觉得神清气爽。   夜沉重地压下来,天上没有星星,他远远看到高处有雪沫随风飘飞,随即有细细的水滴落在自己脸上。   乔清没有睡意。他温了一点酒,拿了小杯子,一个人坐在檐下,有滋有味地喝。   往年的这个时候,他总是和于畅景在一起的。那时候于畅景的狐皮大裘还没被他顺走,柔软的狐毛在于畅景颈上绕了一圈,火光里他的神情会有些疲倦。   “元宵节得安排大家吃汤圆,那时候可能还得发点儿银子。……我把这狐裘当了吧。”   乔清紧张万分,思量了两杯酒的时间,大手一挥:“罢了,这两个月的诊金,我就不收你的了。你留着给弟子们发钱吧。”   于畅景会在火光里冲他笑,神情有点儿狡猾,乔清很喜欢。左右护法在林子里打架,两人跳来跳去骂来骂去,静池山的弟子们会为他俩放鞭炮起哄。   今年冯寄风和元海去了,不知又是怎么个热闹法。   雪片渐渐大了,乔清看到雪花落在了地面上。因为油灯就放在他脚边,雪落下来的时候很快就融了,薄薄一片亮晶晶的水。   这么大的雪……不知道项飞羽在陈老板家里睡得好不好。   这样丢掉项飞羽,着实不够义气。但乔清不晓得怎么处理好。原以为自己捡回来个奴才,但这奴才除了给自己添麻烦和吃喝自己的东西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那块血玉他倒是好好存着了,可也是个烫手玩意儿,有不如没有。   项飞羽对乔清的信赖和依恋,乔清一天天懂了。可这依赖同样不是好东西:换了任何一个人捡了项飞羽回家,又这样照顾他,他都是会依赖的。   所以这依赖与他乔清关系不大。   我以前多狠心呐。乔清喝着酒,愤愤不平地想。就算面对着于畅景,他最最喜欢的于畅景,他也能毫不心软地伸出手,跟于畅景要数额惊人的诊金。   可这令他骄傲的硬心肠,完全被项飞羽破坏了。   乔清咕嘟咕嘟喝完了温热的酒,斜靠在墙上,闭了眼睛。   谷里头太静了,雪落下来的时候他甚至能听到声音。   “畅景。”他小声说。   没人应他。   “……小九!”他又说了一句。   还是没人应他。   乔清睁开眼,看着黑暗中纷纷落下的乱雪,低声念了个“傻子”。   不远处突然传来“簌簌”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雪地里奔跑。   乔清一下站起来,拎起灯走出去。   然而那处没有人,只有一根被雪压断了的松树枝,斜斜插在了地上。   乔清站了片刻,提着灯,转身去巡他那片宽广的药田。走得远了,回头能看到檐下一点儿灯火,在这黑糊糊的夜里,摇摇晃晃地亮着。   他慢慢朝着那亮处走去,衣摆拂在叶片上,沙沙作响。   师父呀……乔清心里头有点儿凄凉: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过年。   乔清在药庐里过了几天,渐渐寻回点自在的味道了。   不必每天煎药,也不必每天给人灌药,他觉得还是挺不错的。   小九回来了,带了一些山货给他。然而发现项飞羽不在,小孩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你把项大哥丢掉了!”小九把山货扔在地上,气得大叫,“他比我还傻,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   乔清正用小银刀切药草,头也没抬:“他现在比你精很很多,连自己会武功都想起来了。”   “那不就更糟糕了么!”小九嚷嚷着,“你说的,他在外头有仇人,仇人正到处花钱找他呢。他想起了自己有武功,可会不会使啊……”   小银刀一歪,差点切上乔清的手指。   他把银刀往篮子里一扔,拿起自己的狐裘就往外跑。   他忘了。他居然忘记了!   只一心想着怎么把项飞羽这个麻烦扔掉,免得让自己心烦意乱,却一点儿没记起云霄谷的人还在外面悬赏着要他的人和命。   乔清也不要马了,他跑着过去还快一些。到了镇上先把项飞羽接回来,问陈老板要点儿钱买匹马也就是了。   他施展开轻功,像一道影子般在雪后的林子里掠过。   窜出隐蔽的山谷入口不远,他被路旁的一大团紫红色吓了一跳。   那是他熟悉的颜色,是他的那件衣服。   乔清连忙跑过去,摇晃那缩在石头后面的人。   项飞羽身体冰凉,脸都蒙上了一层霜,被他拍醒之后神情很是茫然。   乔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项飞羽是怎么走回来的,走了多远。但这谷口若不是懂路的人,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的。   “……大夫!”项飞羽哑着声,用僵冷的手指扯住他衣袖,“你……”   乔清没敢说话,蹲在他面前捂着他耳朵,一下下地搓,想把他搓热一些。   这衣服是很厚实的,项飞羽没有被冻死,真是万幸。乔清在他的帽子上发现了一些泥土与草叶的痕迹,他猜测昨夜项飞羽应该是在外面寻了个山洞歇息。   ——那也不得了啊。   他连忙搓了又搓。   项飞羽那个“你”卡了许久,下面是什么他没说出来。   耳朵渐渐热起来了,乔清又握着他的手,给他输送内力,但就是没脸跟他说“对不住”。   他察觉到项飞羽体内的真气已经在自如地运转,便知道这也是他冻不死的原因之一。   项飞羽的另一只手一直紧紧抓着衣袍不肯松开。   “我给你揉揉手。”乔清说着,硬把他的手掰开了,“你这样会冻死的……”   衣袍里掉下来一些东西。乔清定睛一看,竟是十几块肉脯。   乔清:“……”   他认得这玩意儿。这是陈夫人最拿手的吃食,每次他去卖药,都会腆着脸要几块,拿回来给小九吃。   项飞羽连忙把肉脯都捡起来,吹干净。他见乔清愣着,于是扒拉出两块给他递过去:“这个有芝麻,比较香。”   乔清哭笑不得:“你拿这个做什么?”   项飞羽:“特别好吃!想带回来给你吃。”   乔清愣了片刻,说不出一个字。   他不动,项飞羽也不敢动,捏着肉脯的手慢慢又缩了回去。   “乔大夫,你讨厌我么?”他小心地问,“是因为这个不要我么?”   “是比较讨厌。”乔清说,“但你现在……”   “我做过什么让你讨厌的事情吗?”项飞羽又问,“是我想不起来的那些?”   “是啊。”乔清从他手里把肉脯都拿过来,撕了片衣角小心兜着。   “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你别讨厌我。”项飞羽急切地说,“我什么都帮你做,我会剑法,还可以保护你。”   乔清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把他拉起来。   “走吧走吧。”他牵着项飞羽往前走,“回去了。”   ——   项飞羽开始跟着乔清学种药和采药。   乔清只限制他在药田里活动,别的地方不许去。项飞羽辨认那些长相各异的植物,用时短得让乔清震惊。   “你看看你,一个月了都没记完。”乔清跟小九说,“这傻子两天就认清楚了。”   小九也是吃惊,把项飞羽看作村里的神童,完全撇开了乔清,黏着项飞羽不放。   有时候看着项飞羽在药田里忙活,乔清会误以为他已经完全恢复记忆了。   但是他知道,在这个躯壳之下,项飞羽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记起了大部分,包括自己在云霄谷里学的剑法,和云霄谷对静池山经年不绝的恶意。乔清觉得他很可怜,于是一直没告诉他云崖子已经死了的事情。   只要一有空,乔清就套他的话,项飞羽像是完全没意识到乔清话语里的陷阱,他问什么就答什么,毫不隐瞒。   正道江湖客恨魔教妖人,这倒是很正常的。虽说这恶意细细究起来也没个源头,但静池山既然被认为是“魔教”,许多事情就算与其无关,那也得算在他们身上。   云崖子俗名苏致财,但财没有,人也没有:他年少时深情恋慕过的几位少女,个个都迷恋英俊潇洒的魔教妖人,没人肯搭理他。后来跟了个师父学武,谁料没几年师父就死了,留下一堆高深秘籍,全被苏致财偷偷学了去。而在那些高深的秘籍里头,凡是提及静池山与“魔教”,总会花许多笔墨说些“美人云集”“遍地珠琅”“武功超绝”“金瓯银瓶”之类的话。   苏致财看了,也信了,对静池山的怨气慢慢就变成了深刻的恶念。   乔清听完只觉得可笑。   “你们云霄谷的人可真无趣。”乔清说,“静池山穷得要当衣服发过年的银子,哪里有什么遍地珠琅。”   他喝了手里那小杯的酒,忍不住又补充道:“写书的人心肠恶毒,信的人又蠢又贪。”   项飞羽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拈着一只小酒杯,盯着里面的酒浆。   乔清的话让他抬起了头,眼神有些晦暗。项飞羽的神情与几天前大不一样了,乔清一想,也对,十七八岁,孩子都能生了,偶尔显出点儿成年人的神情也不值得奇怪。   “喝呀。”他指指项飞羽手里的酒,“教你喝酒。”   “我伤没好,能喝吗?”项飞羽问。   “死不了,快喝。”乔清再三要求,项飞羽把酒喝光了。杯子里不多,才盛了一半,他一口灌下去,也没露出难受的表情。   乔清发现,这个人应该很会喝酒。   项飞羽砸吧砸吧,回味过来了,眯着眼睛说了句“好喝”。见乔清没理会自己,他便自己给自己又倒了一小杯。   两人没话可谈,一人一口地喝酒,在檐下看着细细的雨丝飘来飘去。   元宵节那天,冯寄风和元海从于畅景那边回来了。两人带了些于畅景给乔清的东西,乔清扒拉来扒拉去,有些失望:“没钱吗?”   冯寄风:“……为什么你认为教主会给你钱?”   乔清:“我不是给了他许多东西么。”   冯寄风:“教主没说错,在你心里什么都比不上你的药和钱重要。”   乔清叹了一会儿气,看到于畅景给自己写的小纸条,读了几遍,又高兴起来。   送走了冯寄风和元海,他仔细地把腊肉和于畅景在外面找回来的怪药收好,然后开始数钱。   以往他一个人生活,每半个月到镇上一趟,卖了草药和药丸子,再买些必须的东西,能过得去。可现在家里多了一个项飞羽。项飞羽基本是干吃饭不干活,又因为重伤初愈,吃的都是补身体的好东西,一来二去的,钱就水般花出去了。   数了一会儿,觉得实在不行了,必须动用自己以前开客栈时攒下的银子了。他仔细把银钱藏在灶台旁边的砖块底下,起身回房。   项飞羽正在擦身,乔清推门而入,直接走过他身边,去撬屋角的砖。   项飞羽:“……大夫,我,我在擦身子。”   乔清回头草草看他一眼。项飞羽腹部伤口因为未能沾水,所以他一直都只能擦身清洁,以前是小九帮忙,现在项飞羽能自己动了,天天洗得比乔清还勤快。眼前的青年手脚修长,原本瘦得可怕的四肢在调理中终于有了点儿肌肉的形状。   “我知道。不用告诉我。”乔清转头继续认真撬砖,“你也不用遮,我早看过了。”   项飞羽讷讷地放开了遮住下`身的布巾,低头看了看,又红着脸掩上了。   乔清把银子转移到了别处,觉得安心了,总算可以再给项飞羽多买几顿肉。   项飞羽洗完了,自己拖着水盆去倒,又自己慢吞吞洗衣服,再晾晒。乔清不会帮他,只舒适地斜靠在树上,看药田四周纷纷抽苞的梅花。   晚上照例拉着项飞羽喝酒。酒是于畅景托冯寄风带回来的,说是很珍贵。乔清拆封一闻,果然香气馥郁,闻之醺然。   项飞羽乖乖坐在他身边,也抽着鼻子去闻:“这么香!”   他拉拉乔清的袖子:“我也想喝。”   乔清的神情却有些复杂。   这是桃酒,是他许多年前和于畅景一起酿的桃酒。   静池山的圣地周围种着许多桃树,结的果实好吃,开的花也好看。乔清吃过一次之后念念不忘,但有时候收成太多了,即便给他两三筐,他自己一个人也吃不完。   于是于畅景便教他酿桃酒。   乔清细看那酒壶,发现上头有细细的刻字:十六。   当时两人一共酿了十六坛子,全埋在圣地下面。后来乔清渐渐忘了这件事,谁料于畅景竟然还记得,而且去挖了出来。   “大夫?”项飞羽眼巴巴地看他,“可以喝吗?”   “别装可怜!”乔清凶道,“装可怜也不给你。”   项飞羽收起了那副天真的表情,沉默地坐在一旁。   他像是装可怜装上了瘾,自从那日乔清把他从雪地里牵回来,便逮到机会就用懵懂天真的口吻跟乔清说话。   乔清简直要烦死了,只好逮着机会就骂几句。   他总觉得项飞羽是误会了什么。自己不是觉得他傻才收留他的,是因为可怜。但这么大一个人了,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可怜巴巴的,看着就很令人倒胃口。   于是他不肯把这珍贵至极的桃酒分给项飞羽,只自己享用。   项飞羽喝不到酒,便去翻了今儿见到的腊肉来吃。乔清喝完半坛已经醉了,见项飞羽端出一碟子腊肉,十分愤怒:“畅景给我的,你不得吃!”   “嗯嗯。”项飞羽听若不闻,嚼得开心。   乔清头昏脑涨,被酒气熏得脸红,但四肢发软,太过舒畅,不想起身。   “别吃完了……”他阻止不了,只好换个口吻,“给我留点儿。”   项飞羽转头冲他笑了笑。   昏昏欲睡的醉意把乔清的脑袋都弄得不清醒了。他好像看到项飞羽嘴里衔着片腊肉低下头,喂到自己口中。   第二天醒来,乔清因为喝醉了,头一跳一跳地疼。   他坐在床上回忆昨晚的事情,脸色渐渐变得很恐怖。   项飞羽已经起床了。他现在每天都要早起烧水,为乔清准备洗脸的布巾,还要给药田浇一次水。   乔清三两下把项飞羽那张薄被子扒拉成一团,走到柴房扔了进去。   项飞羽正好从厨房走出来,看他一连串动作流水行云,呆了半晌。   “你以后睡这里。”乔清说。   项飞羽:“……为什么?”   乔清:“免得我邪念一起,要杀你。”   项飞羽眯了眯眼睛,嘴角一耷拉:“大夫……”   乔清并不看他的可怜相,转身回房。   他绕着屋子走了几圈,总算把满腔怒气压了下去。然后,很快他就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曾给项飞羽手渎。   两相比较,哪个更过分,乔清觉得很难讲。   他皱起了眉,认真思考起一件问题:项飞羽如果完全恢复了记忆,知道我和他有仇,且我又……这样了他。他会不会想杀我。   以及另一个问题:项飞羽和他,哪个更能打。   ——   项飞羽在柴房里蜷了几天,没病没痛。乔清不太敢再惹他,见他没问题,自己也放下心来。   此时已过了元宵,又该去镇上卖药换粮了。   他这次没带项飞羽去。项飞羽牵着马,眼巴巴看他。   “你要对这马好点儿。”乔清说,“这是用你给我的那块破玉换的。”   项飞羽一脸迷茫。   “你欠钱逃跑之时,给我留了块破玉。”他皱眉道,“记住了,你欠我许多钱,我跟你有仇,你别老想些歪门邪道。”   项飞羽点点头。他知道装可怜没用处之后,这技能就很少施展了。因而站在乔清面前,其实看不出任何他失去记忆的迹象。乔清上了马,答答跑了,留给项飞羽一个肥颠颠的马屁股。   元宵刚落,镇上的热闹气氛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   这地方原本就偏僻,来往的多是商旅。春节时返乡团聚的人们,如今又要随着商旅出门做生意去了。乔清在镇上转了两圈,没去找陈老板,反而把药卖给了过路的收药人。他们给的价钱比陈老板高几文,乔清很满意。   那收药人是随着一个商队过来的,还要一路往西行去,穿过高山与沙漠,抵达更远的地方。   他见乔清长相儒雅风流,容易亲近,便跟乔清多说了几句话。   乔清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眼睛却一直看向商队里的其他人。   以前开客栈的时候见惯了江湖人,他一眼就能看出,这商队里一半以上都是乔装打扮的刀客。看来这趟西行,十分凶险。   乔清曲折地提醒了那收药人几句,收药人便有些感激。“乔大夫,你看得没错,这些刀客都是厉害的人。”收药人笑道,“不过说到厉害,他们还不是镇上最顶尖的。”   乔清心道,我不在的时候,镇上武功最高的就是冯寄风和元海,我来了自然就是我。他以为收药人要说元海,便随口应道:“我晓得,那大个子和尚么。”   “不是不是,不是元海大师。”收药人摆摆手,“是寄住在平安客栈里的云霄谷弟子。”   乔清一愣:“云霄谷?云霄谷又来做什么?上次闹哄哄地去了魔教,不是什么都没找着么?”   他心中想,如果不是为了静池山,那必定是因为项飞羽了。看来是项飞羽之前在镇上逗留的时候被人发现了,通报到云霄谷那里去。   正思忖着,那收药人开口道:“这次倒不是为了魔教的事,他们是来找风水宝地的。”   乔清又愣了:“什么风水宝地?”   “埋葬云崖子的风水宝地。”收药人笑着,露出一口黑牙齿,“听闻想要寻个聚风聚气之处,保云霄谷百年昌盛。”   原来云崖子被于畅景杀了之后,云霄谷众人把他的尸首千辛万苦地带回了家里。项飞羽当上谷主之后,便着人安排,风光漂亮地葬了自己师父。   云崖子下葬的那地方也是个宝地,是云霄谷绝妙之处。但不知为何,如今那新的谷主却将云崖子尸身掘了出来,千里迢迢带到这里,说要在这边入土。   “新的谷主叫什么?”乔清装出一副对江湖八卦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昊阳子。”收药人笑得十分狡猾,“是云霄谷八长老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位,没有功绩,武功也不强。但好在年纪小,很听话。”   云霄谷最近事端太多,八长老下手害谷主项飞羽之事肯定在江湖人之中也有流传。此时推出一个傀儡谷主,再好不过:一是以他来抵挡各种非议,二是操纵着他,让他为自己做事。   问清楚云霄谷一行人居然有三十个之多,乔清觉得这个迁坟的事情十分蹊跷。   入土即为安,这些人能把云崖子尸身掘出带到这里来,毫无对往生者的敬意。既然无敬意,也不存在为他找宝地这样的可能性。   云霄谷的人是来找东西的,但绝对不是为云崖子找坟地。坟地只是一个掩盖。   但听收药人所说,云霄谷的人在镇子周围找了许多壮丁,却也不像是专为了寻项飞羽而来。   乔清心中不安。他确实担心项飞羽,也担心云霄谷此时再来,可能会对于畅景他们不利。思量再三,他辞别了那收药人,牵着马往平安客栈走去。   平安客栈是镇上最大最好的客栈,如今几乎全被云霄谷包了下来,里里外外都站着身着统一服饰的云霄谷弟子。   乔清看了几眼,在心里先给项飞羽脱了如今身上那身破衣服,再套上自己眼前所看见的。   ……呸。   乔清心道:人模狗样。   他把马系好,大步走进平安客栈。   那客栈掌柜认得他,亲热地应了上来:“乔大夫,来打酒还是点菜?”   乔清左右看看,奇道:“这些都是什么人?怎么个个一身儿白?办丧事么?”   掌柜的脸一青,连忙将他拉到一边,避开云霄谷弟子刺过来的眼刀。“大夫,可万万别乱说话。这些可都是大帮派的弟子,个个武功高强,你惹不起,咱们也惹不起。你可听过云霄谷?”   “听是听过,但人也太多了吧?”乔清仍旧四周乱看,这时忽然看到从外头走进一个人。   那人年约十六七岁,十分年轻,身后却随着几位中年模样的云霄谷弟子。   乔清站的位置巧,又因他与客栈中其余人的打扮完全不同,那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   乔清被他盯着瞧了一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云霄谷里的人,什么方振啊,项飞羽啊,还有眼前这位,还真是个个都人模狗样的。   那少年转身走上了楼。乔清看得出这人内功十分沉厚,又见他年纪轻轻,心里也不由得暗叹一句“奇人”。   少年上了二楼,转身时又垂下眼,盯紧了乔清。   乔清浑然不怕,只一脸平静地与他对视,看到最后,冲那少年人笑了笑。   那少年微微一震,一把捏着二楼栏杆。   “来两斤牛肉,带走。”乔清不再看他,转头对掌柜说。掌柜连忙去后厨切了牛肉包好,出来时见到乔清仍在,连忙低声说:“刚刚那年轻人就是云霄谷的谷主,听闻武功厉害得不得了,你可千万不能惹。”   “知道了。”乔清与他道别,便牵马离开了。   回到家中,将牛肉扔给项飞羽和小九,他便去洗澡了。   小九赶着回家,项飞羽便切了一块给他带走。他把剩余的全都切成了薄片,端去给乔清吃。   乔清正在浴桶里想事情,见项飞羽推门进来,让他把牛肉放在一旁,不要打扰自己。   项飞羽脸红着,犹犹豫豫:“大夫,你没穿衣服。”   “我看过你的了,也给你看看我的。”乔清说。   项飞羽:“……”   乔清一边搓泥,一边想着今天看到的那个少年。   项飞羽慢吞吞蹭到浴桶边上,斜着眼睛,很热情地看。   乔清:“放下牛肉就可以走了。”   项飞羽:“……你不是要给我看看你的么?”   乔清:“你都看到了啊。走了走了。”   项飞羽只好把牛肉放在一旁,一步三回头地走。   “哎,等等。”乔清突然出口挽留。项飞羽立刻窜回浴桶边上,站得笔挺。   他站直了,目光垂下去,便能看到乔清光裸的胸膛与沉没在水下的腹部。热气蒸腾,水里又添了许多药材,他还想再往深处看,却是看不清楚了。   “昊阳子是谁,你记得么?”乔清问。   项飞羽一愣,目光立刻从乔清的皮肤上脱开,死死盯着他眼睛。   “记得么?”乔清又问了一遍。   项飞羽轻轻吸了一口气,平静回答:“我认识一个叫昊阳的,他是我师弟。”   乔清眯起眼睛,细细地回想自己今天看到的少年。   少年很瘦,但却不虚弱。可他瘦成那样的手脚,是没练过外功的证明。   “为什么他内功这么厉害,但是外功却几乎没有?”乔清问。   “你见过昊阳?他在哪里?”   “先回答我问题。”   项飞羽缓缓吐出一口气:“昊阳是不能练外功的,他受不了。所以他是云霄谷里唯一一个只练内功的人。”   “……只练内功?这样的人,也能成云霄谷八长老?”乔清奇道。   项飞羽顿了顿:“因为他是气鼎。”   乔清:“什么玩意儿?”   项飞羽一字字说:“他是气鼎,他是师父和其余七位长老的气鼎。谷中这么多人,只有昊阳一个能把破云心法练到十六层。”   “……所以呢?”   “破云心法练到十六层之后,昊阳的内力就可以转给其他同练破云心法的人。”项飞羽低声道,“就算是师父,也只练到了十二层。他们若要继续突破心法层数,必须要靠昊阳的内力护持。”   乔清点点头:“说得那么玄乎,怎么传内力?双修么?”   项飞羽露出一脸纯真:“何谓双修?”   乔清:“……好吧,到底怎么传内力?”   “吸血。”项飞羽低声道,“从太渊和神门穴处,吸取血液。”   乔清愣住了。他立刻想起今天所见的少年那只握着栏杆的细瘦手腕。   上头裹着厚厚的布条。   “你们云霄谷……这么练功,正道上居然没人有意见?”乔清很震惊,“不说正道邪道了,吸血,这就不是个光明正大的事情。”   “除了气鼎、长老和师父,并没有其他人知道气鼎之事。”项飞羽说,“破云心法的前十层是很容易练的,只要有足够的时日,勤奋练功,待四十岁上下,人人可以达成。十一与十二层较为困难,而其中十二层更是极重要的关窍。过不了十二层,武功造诣便永远只是中上之人,而一旦突破十二层,境界便大不一样……”   乔清打断了他的话:“等等,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气鼎的事?”   项飞羽顿了顿,眼神有些闪烁。乔清不发一言,只盯着他,项飞羽沉默片刻,终于缓慢开口:“在昊阳师弟来到云霄谷之前,我是气鼎。”   被选中成为气鼎的人,必定自小培养,且以针药缓慢废其骨骼肌肉。气鼎一生只能练内功,不能碰外功,也无力修炼外法——他们拳脚无力,更无法持动任何兵刃。项飞羽当日被云崖子看中,便是因为其经脉奇特,天然适合修炼上乘内力,是极好的气鼎材料。云崖子养育他的那几年,试过刺破他腕上两个大穴练习放血,但当时年纪小,如今也记不得是不是疼得受不了了。   乔清听着项飞羽的话,心中有些难受,连忙拉着项飞羽的手仔细看。他腕上伤痕尽去,只剩一些极淡的白色痕印,是当日嵌入体内的细针造成的。   “看不到了。”项飞羽低声道,“没多久昊阳就被师父带回来了。我再不用吃药施针,于是便开始练习外功。”   “……你不恨云崖子?”   “没有师父,我早就死了。”项飞羽说,“况且……他待我很好,我虽然被当做气鼎,但因我当时心法还未突破十二层,因而一直没被真正使用过。”   乔清一言不发,将手缩了回来。项飞羽见他不吭声了,又偷偷把目光溜下去,看水面之下的地方。   还未看清楚,乔清忽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从水中起身,浑身湿淋淋,被翻搅起来的药汁气味浓烈呛鼻。项飞羽心中一跳,但还未看得真切,乔清便捏着他下巴,令他与自己平视。   “你不恨他,反而要全心全意帮他剿灭魔教,为什么?”乔清沉声问,“傻子,你当初真的傻么?”   项飞羽没有立刻回答。他眼睛紧紧盯着乔清,从他湿漉漉的头发上扫过,从他清晰漂亮的肩膀与锁骨间扫过,最后落在乔清的唇上。   眼中初生的情`欲,压都压不住。   “为什么?”乔清被他盯着,毫不动摇,只手上加了点儿劲,捏得项飞羽微微颤抖,“为什么啊?”   项飞羽幼时曾被云崖子用施针的方式施虐,乔清此时才真正明白他身上那么多针的另一重含义:八长老要从他身上逼问出他们想要的东西,所以用项飞羽幼时的恐惧来威吓他,命令他。   “师父说过,待他仙去了,我便是云霄谷的下一任谷主。”项飞羽拧了拧下巴,略略挣开乔清的手指,低声道,“我,我信了。”   他沉吟片刻,不等乔清开口又继续道:“大夫,我想成为大侠。我……我想顶天立地,想出人头地。”   乔清松了手,转身跨出浴桶。   项飞羽的眼神连绵不舍地黏在他背上。乔清披上了里衣,一直到把项飞羽推出门外,也没有对他的那些话给任何回应。   第二日夜晚,乔清换了夜行衣,没有与项飞羽打招呼,便一个人悄悄溜了出去。   一路疾奔,赶往平安客栈。雪很细,他身上热力不绝,抵达平安客栈时全身上下都是干的。   他在檐下趴了一阵,等身体的温度与周围无异,才缓慢爬入一早已经看好的地方:昊阳子的房间。   制服一个沉睡的,不懂武功的人很容易,乔清冲床上的昊阳子弹去两枚小石,便点了他的穴道。   昊阳子房间很整齐,乔清从窗口溜进去,立刻小心翻找他的行李。   许是入睡之前才与云霄谷的人商量过事情,乔清很快便从箱中翻出几个纸卷。他手持小烛,飞快展开第一个,赫然便是一副地图。   乔清细细察看,发现这是静池山的地形图。他展开第二张,是他不认识的地方,一片连绵山岭,中有几道曲曲折折的道路,与一些不甚了解的标记。接下来的几卷都是类似的内容,乔清未能分辨出这是何处,只好先匆忙记下来。   最后一个纸卷与先前几个都不一样,显然干净得多。   他小心展开,不由愣住了。   纸上画着一个立在青郁山道上的人,狐裘裹着他白净脸庞。笔法粗糙,但气韵十足,乔清唯一觉得不妥的是,画中的自己是笑着的。   “好看吗?”   乔清手一震,立刻扔了纸卷,回身跃到一旁。   床上原本无声无息躺着的昊阳子正慢慢起身。   “点我的穴是没有用的。”昊阳子披了外衣,从床上下来,“我内力远比你深厚,早在你趴于檐下之时,我已察觉你的呼吸声。所以我冲开穴道也不是难事。”   房中有两扇窗,乔清背靠一扇,而昊阳子正站在另一扇前。冷冰冰的月光与雪光,明晃晃地透进来,乔清只觉室内异常寒冷,直到昊阳子点亮蜡烛,才稍有暖意。   他不吭声,昊阳子倒是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他,很快又笑道:“吓着你了?对不住啊。”   乔清灭了手中的小烛,一言不发。   昊阳子津津有味地看他片刻,突然道:“你再笑一笑?就像那日,你跟我笑一般。跟这画儿可真像,像极了。”   乔清:“……”   “我不晓得你是谁,但我一直对你很好奇。”昊阳子缓声道,“我有一位师兄,长得比我好看多啦,武功也比我好得多,是个人人都喜欢的少侠。他以前出门一趟,回来就画了那张画。我问他画上是谁,他不肯说,我问他画上的人在哪里,他也不肯说。”   乔清眯了眯眼睛:他猜是项飞羽画的,却没想到真是他画的。   “师兄的舌头特别硬,什么都不肯说。我想了许多办法,可他始终不开口,疼也不吭声,瞧着很让人难受。”昊阳子皱着眉头。他年纪不大,长相清俊,此时做作地皱着眉头也不觉难看,反而有几分难以说清的阴森。   乔清从他身上察觉不到杀气,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方才被自己扔到地上的画卷上。   笔是粗糙的,除了画中人背后的青山之外,并无其他颜色。乔清心道真是傻子,哪里有人大热天还裹着狐裘的呢?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否曾对项飞羽笑过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昊阳子轻声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他在哪儿?你不想知道他现在什么样了么?”   乔清眼皮一跳,飞快把手伸到背后,挑开了窗户的扣子。   “你什么都不问,是不是因为你什么都知道啊?”昊阳子说,“他在你那里,是吗?”   说到最后,他语气一厉,袖口轻振。   乔清只记着方振说过昊阳子没有外功,也不能挥动兵刃,却没料到他在袖中藏着的是一把小弩。   直冲他脸面而来的弩箭上有绿光,显是淬了毒。乔清双手在窗台上一撑,便从半开的窗缝里滑了出去。   弩箭蕴了深厚内劲,来势凶猛,箭头刺穿他肩膀,咚地一声扎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乔清咬着牙,立刻点了伤口周围的几个大穴。毒力随着内劲很快扩散,他后背摔在雪地中时,已经失去了痛觉。   这毒很凶。乔清心中惊疑不定:但毒不致死,只是身体渐渐失去知觉与力气而已。   昊阳子要擒拿他,乔清立刻明白了这毒的用意。   他咬破舌尖,拿出小刀挑开几处大穴放血泻毒。昊阳子不会武功,自然不敢贸然跳下三层小楼。乔清只听得客栈之中传来纷乱脚步声,再不迟疑,扭身就跑。   半边身子越变越重,奔走越来越艰难。乔清奔至一处房舍外,拼尽全力跃过墙头,翻了进去。   小九再来寻项飞羽玩儿的时候,发现他不在屋子里,也不在药田中。   他爬上半山,看到项飞羽一个人站在雪地里,正在烧东西。   “你问我要纸钱,还不许我跟乔大夫讲,你在祭拜什么人么?”小九悄悄走近他身边问。   纸钱是数日前项飞羽悄悄叮嘱小九拿来的。小九很守信,并没有跟乔清提起过。   眼见纸钱烧完了,项飞羽才弯腰拜了拜。   “是我师父。”他低声说,“没什么好东西给他吃,烧点儿银子给他吧。”   “现在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你怎么这个时候拜?”   “因为大夫不在。”项飞羽捏捏小九的脸,“记住了,这是我和你的秘密。你若告诉大夫,我就再也不教你练武了。”   小九连忙捏着自己的嘴巴,表示一定守口如瓶。   项飞羽不说话了,默默无声地看着那将灭未灭的灰烬。   小九很好奇地仰视着他。   这个傻子是最近才开始变得不傻的。小九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但大概是在他被大夫丢掉又捡回来之后。小九觉得这是个大秘密,但是他已经和项飞羽约好了,他不能失信。项飞羽会教他练内功,在乔清看不到的地方,甚至会教他练习几招剑法。小九现在在村子里已经打遍娃娃无敌手了,他很钦佩项飞羽。   可他也听过许多话本上的故事。那些坏人总是假扮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样子,去害正直的好人。   “项大哥,你会害大夫么?”小九问他,“你不让大夫知道你不傻了,是不是要害他?”   项飞羽愣了片刻,忍不住笑出声。   “小呆子,我不会害大夫的。”他捏着小九的耳朵,“我死了两次,他救我两次。若是一辈子只能还他一条命,这下一世,在下一世,我这命都是他的。只是大夫不喜欢不傻的我,若他知道我已经不傻了,一定会赶我走。”   他压低了声音:“我外头有仇人,伤又没全好,若是现在出去,必定是死。”   因娘亲从鬼门关走回过一遭,小九对生死体会很深。他别的不明白,但立刻听懂了项飞羽的意思。   “我绝对不会说的。”他竖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我……”   “不必。”项飞羽握着他的手,“我信你。来,让我瞧瞧你的功夫练成什么样了。”   两人演练一番,他又教了小九两招。眼见日头渐渐暗了,两个人互相看看,才觉得不太妥当。   “大夫呢?”小九问,“他就算是去镇上,也不会这么晚都不回来的。若是要出远门,必定会嘱咐我来煮饭给你吃。”   项飞羽也觉得奇怪。他今天早上起来就发现乔清不见了,被褥冰冷,是早就离家的架势。但他不知道乔清去了哪里,乔清也没留下任何口信。   带着小九下山,他突然想起昨日乔清问他的那些话。关于云霄谷,关于昊阳,关于气鼎。   为什么乔清会突然问起昊阳子?   项飞羽当时只以为是他之前去镇上听到了什么传言,但越想越不对劲:乔清明显不是随口问的,他对昊阳子有兴趣。   一想起自己这位师弟的模样,项飞羽浑身立时发疼。他压下心头反感,催促小九先回家:“我想起来了,乔大夫是去镇上讨药钱去了。你回家吧,过两天再过来,他就回来了。”   小九丝毫不起疑,把自己带来的干粮给项飞羽之后便跑了。   项飞羽在屋中坐了片刻,心头不安越来越强烈,干脆起身在屋中大步行走,舒缓郁气。   他不敢随便离开。这峡谷的入口太过隐蔽,乔清不知为何,又加了许多遮蔽之物,极难被发现。项飞羽怕自己一旦离开可能就找不回来了。   被乔清丢在陈老板家的那个晚上,他已经恢复了全部记忆。   当时他在雪地中艰难行走,然而天黑了,路况难明,他又冷又乏,几次摔倒在地上。   幸好乔清已经取了他身上所有的针,内力运行再无阻碍,不然他就真的被冻死在外头了。   内力自如运转,越来越流畅,他蜷缩在山壁的狭洞之中,在忽冷忽热的混沌里,寻回了所有被压制的记忆。   连同昊阳子扭曲的嘴脸。   项飞羽的这位师弟长相无辜又风流,是谷中许多姑娘的心仪之人。项飞羽与他相识多年,手把手地教他练功,怕他做了气鼎之后想不开,又常常陪他聊天游玩。他以为自己和这位师弟的感情,是远远胜过旁人的。   直到八长老对他下了药,将他禁锢起来。   他们想要的,是云崖子当日藏起来的那笔银子。   但项飞羽确实不知道。云崖子根本没有跟他提起过这些事情,他以前听过云崖子的往事,但真真假假,他也分不清楚。   其余七位长老的折磨,项飞羽能忍,唯独昊阳子的手段,他着实撑不过。   他幼时曾被云崖子当做气鼎培养过,身上的穴道全都受过针。昊阳子为了逼他说出宝藏之事,竟将项飞羽身上的气弱之处,一一以针刺入。   昊阳子的目的与其余七位长老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求财,他求的却是破云心法的最后一章。   他被云崖子用来传气的时候,曾听他无意中提及,破云心法的最后一章藏在自己才知道的秘密之地中。习得最后一章,作鼎之人便可再次修习外功,且一日千里,三年便可得到旁人三十年功力。   云崖子随口一说,昊阳子却死死记在了心里。   但项飞羽是真的不知道。   他无法忘记自己师弟那张俊秀脸庞上显出的神情,恶毒,诡怪,狠辣,甚至不似人形。   窗外突然咚地一声响,似有重物坠地。   项飞羽猛地站起来。   天已经全黑了,他在黑暗之中回忆前事,冷汗涔涔,湿透了背脊。灯没有点起来,他喘了几口气,才敢打开门。   乔清手里拿着一把剑,跪趴在门前的雪地上。   剑是陈老板家里的,项飞羽认得。它就挂在药铺的墙上,十分醒目。   他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将乔清的手指掰开,因为太过用力,已经擦出了血痕。把剑扔在一旁,项飞羽想抱起乔清,但才直起身腹上便一阵疼痛。他不敢随便再使力了,半拖半抱地将乔清拉回屋子里。   乔清身上穿着陈老板的衣服,宽大且色彩浓艳的外套,乍看起来倒像是个出行的商人。项飞羽喊了他几声,乔清皱着眉头没回应,他便大着胆子去脱乔清的衣服。   脱到里头,项飞羽发现那是一件夜行衣,不由得吃了一惊。   等看到夜行衣已经被血浸透了一半,他的心怦怦跳起来,手指都有些抖了。   血把衣物和皮肤粘在一起,项飞羽不敢随便撕扯,怕伤了乔清,连忙去烧了点儿水,一点点地擦拭,化去那些血。乔清的肩上有一处贯穿的血洞,项飞羽打量片刻,脸色渐渐凝重。   他认得这暗器。   这是他专门为不懂武功的昊阳师弟设计和打造的金禾箭。   擦拭到伤口的时候,似是因为太疼,乔清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眼中全是血丝,懵懂混沌,只看清眼前是个头发还很短的项飞羽。   “别碰……”他一把抓着项飞羽要给他擦拭伤处的手,哑声说,“有毒。”   项飞羽正跪在床边,手里是温热的布巾。他没想到乔清醒来第一句话是这个,呆了片刻才开口:“大夫,你不会死吧?”   乔清不便翻白眼,语气比平时更无奈:“不会,你这傻子。”   但他说完又晕了过去,项飞羽再说什么都没反应了。   项飞羽给他清理了伤口,但不知用什么药好,只好找出他平时给自己涂抹伤处的膏药,仔细又小心地糊了许多。糊完又用布条紧紧裹着,就和乔清给他裹伤处的时候一样。   真是巧了。他心想,你给我治伤,我学来的东西又全用在你身上了。   乔清没醒,他不必再扮出失去记忆的模样,神情一分分沉了下来。   给乔清换了干净的衣服,他灭了灯爬上床,温柔地亲了亲乔清的嘴角,紧紧贴着他睡下了。   ——   乔清一睡便是两日。   金禾箭只有指头大小,但锋利无比,箭头上可淬毒,是昊阳子最喜欢用的武器。他不能练习外功,只能借助这些工具来保护自己。项飞羽没想到这金禾箭会打在乔清身上。   他如今也不知道昊阳子在金禾箭上涂的什么毒,只晓得这毒厉害得紧,乔清昏睡两日都没醒,于是自己去翻乔清的药柜,找他给自己服用的药丸子。   药丸子不知是否有用,但乔清受的外伤与他当日差不多,应该是能够起作用的。   项飞羽把药丸子塞进乔清嘴巴里的时候,乔清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那黑乎乎的丸药吐了出来。   “你要杀我?”乔清有气无力。   “我想救你。”项飞羽紧张万分。   “是药三分毒,你这傻子。”乔清喘了几口气,自己给自己捏了个脉。   他当夜翻入陈老板家中时,恰好撞见了陈夫人。   陈夫人突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摔进自家院中,吓得大叫,等认出是乔清才连忙把陈老板叫出来。   陈老板家是药铺,自然备着许多好药草,立刻就给乔清用上了。   乔清浑浑噩噩之中还不忘叮嘱陈老板清理外头的血迹,以免被人发现。陈老板虽不知他为何身受重伤,但却立刻按乔清的话做了。他与乔清的师父相识多年,又与乔清相识多年,丝毫没有怀疑。   乔清没有告诉他自己受伤的原因,只囫囵寻了个遇到仇家的由头。   但镇上是绝对不能久待的,他必须离开这里。云霄谷的人若要查探,只怕自己不仅藏不住,还会连累陈老板。他进入陈老板家中,一是因为无力支撑,二是这毒着实太急太猛,他怕自己撑不到回谷。   第二日,他察觉身体已经不再麻痹,便借了陈老板家的剑,打算独自上路。但陈夫人却告诉他,镇上到处都是穿着白色衣衫的江湖少年郎,见个受伤的人就要上去盘问许久,麻烦得很。   正烦恼时,陈老板悄悄掀开自家地窖,给他看了一条暗道。   原来这镇子多江湖人来去,时不时就有几场架打打,有几个人被杀杀。陈老板夫妇是普通人,不懂武,这剑还是买回来镇宅子的,自然害怕江湖纷争。夫妻俩买下这宅子之后,便一点点偷偷地挖了条暗道,暗道通往山中,若是镇上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江湖大事,他们可以立刻逃离。   乔清便是从那暗道走出来的。   暗道的尽头在一处水潭旁。水潭已经结冰了,他辨认片刻,发现这潭子就在自家后山。   只是翻山时候花了许多时间,好不容易回到谷中,他被冻得说不出话,只好用剑在路面猛敲。但项飞羽完全没听到,直到他倒在门口。   如今麻劲散了,毒力却未消。乔清只觉得头晕目眩,难以起身,只好慢慢跟项飞羽说了几味药草,让他去找来煎煎。   项飞羽全都认得,很快找来了,给乔清过目之后才拿去厨房煎药汤。   乔清睡了不知多久,被项飞羽扶起来时才闻到药味。   项飞羽慢慢喂他喝了药汤,又仔细扶他睡下,仔细盖好被子。   往日自己从没对他这么好过。乔清心里头有些不得劲,哑着声说:“不用管我,你去玩吧。”   “这药一日要吃几回?”项飞羽问。   “五回,每三个时辰就得喝一回。”乔清说,“你一次熬足五碗,放锅子里头搁着,时辰到了我会去吃。”   项飞羽摇摇头:“不,我一直给你盯着。”   乔清很看不惯他这副样子。他确实施恩给项飞羽,但不是想要项飞羽这样报答他,因为太亲昵了。他理想的报答方式是项飞羽成为他的奴仆,不反抗,不要钱,心甘情愿地为了救命之恩做牛做马。   “滚滚滚,去玩吧。”乔清冷着眉目说。   “你一个人躺着多无聊,我陪你。”项飞羽不肯离开。   乔清真的烦了:“打伤我的就是你们云霄谷的人,我现在看着你就心烦。”   项飞羽顿了顿,没再出声,在床边徘徊片刻就转身走了。   乔清睡了醒,醒了睡,做了一些梦,冷汗出了一身。   他在这个谷里是不需要担心的。除了他自己,没人能从这谷子的路上走进来。小九常常直接爬过山壁跳进来,那也是没人会知道的道路。   乔清不知道自己还在担心什么。   他有时候会想起那张画儿,画里头的自己在笑。   醒时总会看到一碗药搁在床边,冒着袅袅的热气。   想了又想,理不清楚,他便告诉自己:项飞羽一定非常感激我。   躺足一天,乔清睡饱了,晚上很精神,坐在床上点灯看他的药谱。   项飞羽给他的伤口换了药重新包扎,自己也吞了每日必吃的药,无事可干,便随他一起坐着。   只不过一个看书,一个发呆。   乔清看了片刻,嫌他碍眼,命令他睡下。   项飞羽躺了好一会儿也没睡着,一双眼睛炯炯地盯着他。   乔清没辙了:“你想说什么?”   “……打伤你的暗器叫金禾箭,是我给昊阳做的。”项飞羽说,“对不住。”   “这和你没关系。”乔清眯了眯眼睛,“你这位昊阳师弟如今厉害了,成了云霄谷的谷主。”   他便给项飞羽说了许多事情,云崖子的死,云霄谷的没落,还有他先当了谷主,后面被人弄得半死不活。   这些事情里,尤其是云霄谷的坏事,不管是不是他们干的,乔清只要想得起来都归到云霄谷身上,一口气说了半个时辰。   他注意到项飞羽虽然听了,但似乎兴趣不大。   “这些都是你记不起来的事情,好好听着。”乔清说。   “嗯。”项飞羽点点头,“你该喝最后一次药了。”   乔清还在想他为什么知道云崖子的死也不见动容,一碗药已经递到了自己面前。一口气喝完,乔清寻到个空隙继续问他:“你师父死了,你怎么也不伤心?”   “你这里,有药渍。”项飞羽指指他嘴角,“我帮你擦。”   乔清乐得让他服侍,点点头。   项飞羽用手指擦了擦,指头却没移走,停在乔清的唇角一动不动。   乔清:“?”   正想说话,项飞羽突然俯下`身,伸舌舔去他唇边上残余的药汁。   乔清吓了一跳,只觉有条软滑舌头舔过双唇,钻进他嘴里。   他没力气反抗,奇怪的是也没想过把项飞羽推开。   乔清闭了眼睛,看到那张画上笑着的自己。他曾对项飞羽这样笑过么?乔清想不起来了。   项飞羽嘴里有一点儿甜味,乔清还记得,这是小九过年后带回来的糖块,枣味儿的。   嘴巴里是一点都不苦了。项飞羽小心而温柔,被他逡巡过的地方都热了起来。乔清挑着舌尖顶他,项飞羽抖了一下,突然就退了出去。   “发春了?”乔清笑着问。   项飞羽虚虚握着拳头,抵在自己嘴上。他神情有些悲戚,有些困惑,沉默一会儿才问:“你不生我气吗?”   “有什么可生气的?”乔清问。   项飞羽把药碗搁在一旁,跨上床骑在乔清身上,小心地摸他的脸。   “你差点儿死了。”项飞羽低声说,“昊阳练金禾箭练了很多年,很少失手,他只会攻击要害。”   “福大命大,没死。”乔清看着他,“我还在他那儿看到了你的一张画。”   项飞羽的神情变了变,很快皱起了眉头:“什么画?”   “你想不起来的。”乔清说,“画的是我,我以前救过你的命,所以你画了我。”   烛火亮光里,项飞羽的脸上似乎有些红。   “好、好看吗?”他问。   “好看得很。”乔清轻声应他,“比我本人好看多了。”   他人生中的二十多年,从没收到过这样温柔的情意。而他想得到的东西,从他注视的那个人身上,是拿不到的。   项飞羽的手劲大了,他抚摸着乔清的耳朵,鼓足了勇气似的,又一次低头去吻他。   “以后给你换个药吧。”乔清小声笑着说,“现在这药不行,太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不要逆CP……   嗯在我的概念里攻受不是按体型或者性格来分的= = 完全顺应故事的发展。这个故事里在心理上大夫比小项强势很多,所以再提醒一次不要逆了哇   真逆了我也没办法orz   ——   乔清的话说到一半,因为被吻着,便发不出声音了。   嘴巴里有黏糊的声响,脑壳里本该冷静的部分,便一分分热了起来。   项飞羽的手指顺着他耳朵,插入他浓密的头发之中。指尖与头皮的摩挲令乔清觉得很舒服。   因为项飞羽很温柔。他没想过这个人可以这么温柔,而这温柔之中又像是带了点儿害怕,让人一旦觉察到了,心里就不太好受。有的人不好受了会让人停下来,有的人不会。   乔清心头里有点儿坏的那部分蠢蠢欲动。   “项飞羽。”他在吻和吻的间隙里叹气一般低声说,“你脱衣裳,让我看看。”   项飞羽盯着他,鼻尖对着鼻尖,轻轻摩擦了两下。   “好。”   以下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1 才可浏览   练武之人,体格大都健壮漂亮。可惜项飞羽之前受了重伤,又长时间在山谷里呆着,除去衣服了显得有些苍白瘦弱。   但身上肌肉的块垒仍能隐约瞧见。   细小的伤口几乎都没有了。乔清躺着,饶有兴致地看项飞羽把衣服扔到一边,又跨坐在自己身上,于是伸手去摸他的手腕。   手腕处的细针取的时候花了乔清一番心思。那几枚针在骨头里打了架,嵌在一起,项飞羽疼得不行,生生将被点的穴道冲开,在乔清肩膀上咬了一口。   “都好了。”乔清说,“当时还流了血。”   项飞羽点点头,转了手腕去拉乔清的手,让他摸自己腹上的伤疤。   伤疤上的血痂还未掉落,看着十分狰狞。乔清不敢用力,但能摸到他伤疤下面还有一道硬肿的地方,是淤血未散。   他觉得心里头过意不去,想跟项飞羽说不用做了……但眼神往下一瞟,却见项飞羽下面那根硬`挺的玩意儿已经翘起来了。   乔清开始回忆自己给项飞羽吃的药丸子里头放了些什么东西。   项飞羽的身材挺好看,连那地方也是一样。乔清心底那点坏心肠又热起来了,见项飞羽没动,便自己碰了碰。   项飞羽震了一下,一把捏住了乔清的手。   “我这手没伤。”乔清说,“你放开,我摸摸。”   项飞羽的脸红了一片,连带苍白的颈脖也泛起了绯色,耳朵似是热得要冒烟:“别、别碰。”   那玩意儿像是受不得刺激,乔清只那么动了一下,它便颤着,似是又翘挺了几分。   “那你自己来。”鬼使神差地,乔清开了口,“做给我瞧瞧。”   项飞羽没说话,盯着乔清。   两个人都鬼使神差了。   他果真伸了手,握着自己阳根。   乔清头一次见男人在自己面前做这回事,有些新奇,也有些燥热。   项飞羽手指修长,在来回不断的搓弄之中,阳根头端那处缓缓淌出了无色的粘稠液体。液体沾在他手上,滑腻的声音便随着动作越发明显。火光摇晃,项飞羽的眼睛红了,身上似乎沁出微汗,手里的东西像是沾满了水液,滑溜溜地反射着光。   乔清只觉自己心头的燥热愈发明显。想让他停,却又不想让他停。   犹豫间项飞羽突然俯下了身。他一只手仍卖力动作着,一只手撑在乔清身边,微微眯起了眼睛,咬着唇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他原本就长得英俊,在这欲念炽烫的时刻竟也不觉丑陋,那皱眉忍耐的神情反倒令人生出些戏弄的念头来。   乔清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按在项飞羽唇上。项飞羽又震了震,眼神垂落在乔清脸上。   手指强硬地挤进他口中,他的声音便漏了出来。   项飞羽不停喘气。乔清又撩开了他散落的头发,把它们全都别到了耳后,那手指在耳朵上流连不去。   隔着不算太厚的衣物,他的手指能感觉到乔清胯下同样硬勃的一根。随着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那东西的形状渐渐分明,热度也渐渐上升。难耐的快活从最热的地方散到四肢百骸,项飞羽的动作越来越快。乔清的手从他颈脖一路下滑,按在他胸前乳首之上。   “大夫……”项飞羽知道这人是故意的。胸前细微的疼痛令快活忽地涨了数倍,他压不住,粘腻精水喷了出来。   项飞羽一时乏力,连忙撑住自己,以免倒下压到了乔清的伤处。   乔清什么也没说,任他那根仍未软下的东西抵在自己腹部,抬手将项飞羽的脑袋压下来,吻了吻他。   项飞羽弄不清楚乔清的想法,但至少模模糊糊明白了一件事。   至少这一次,自己不会被领出去丢掉了。   第二日乔清仍旧因为不便移动,一切事情都由项飞羽来办。乔清让他在柴房里搬出些器械,又把这些东西的用法全都告诉他,吩咐他摆在谷口周围。   项飞羽做完之后回到屋子里,看到乔清在写信。信上许多字,他还没看清楚,乔清就收了起来。   “你把这信带去给小九,让他送到镇上的说书先生那里。”乔清说,“他懂的。”   “小九家在哪里?”项飞羽问。   “你过了后山之后便一路下行,在山腰处有一座破庙,只剩一堵墙。见到墙之后继续往前走,很快便能见到一个小院子,里头种着草药。那里就是小九的家。”乔清仔细吩咐他,“你在一旁藏匿好,等见到小九单独出现便把信给他。记得告诉他,最近不要再过来了,谷里头不安全。”   项飞羽拿了信,一言不发地瞅乔清。   乔清:“怎么了?傻到没听懂?”   项飞羽说不是。   他只是觉得奇怪。昨夜他本想也给乔清弄一弄,但是乔清不允。他最后和乔清一起裹着被子睡了,自觉比以往亲密了许多许多。但今日醒来,乔清的态度并没有任何不同。   “听懂了便快去。”乔清说,“回来还得做晚饭,饿着我了怎么办?”   项飞羽点点头,然后飞快凑过去在他额上亲了一口,转身就跑。   乔清:“……”   怎么办呢。他想,这回似乎又做错了,可这回也再不能把人丢掉了。   ——   项飞羽离开之前去厨房给乔清倒好了药汤,免得他动了双手,让肩伤加重。   他以前也常做这类服侍人的活儿,对象是他的师父。现在做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心里头倒是十分高兴。   他从后山的路走了出去。   乔清的药庐位置隐秘,前后只有一条夹道,乔清让他安放陷阱与机关的地方是入谷的道路,后面这一条则是他从未走过的地方。   项飞羽心里已经打算好了,去的时候他必须慢走,一步步地将路记在心里,以免走错,这样回来时就快了。后山很高,但好在坡度尚可,他运起内劲攀爬,翻过去的时候日头已经快上中天。   他在雪地里往前奔走,倒也不觉得冷或热。内力恢复得很快,他一天比一天清楚。   这都是乔清的药的功劳。   山上只有兽径,而且也被积雪覆盖,项飞羽走得艰难,心中不由得佩服起小九来。小九在山里头长大,十分熟悉这道路,他的行进速度一点比自己快得多。   又走了半日,项飞羽腹中空空,如有雷鸣,此时才终于看到下方出现一处矮墙,正是那废庙。   说是庙已经不太合适了,除了那道墙之外,只剩满地碎砖乱瓦,被白雪盖得严实,浑似一座嶙峋的洁白山包。   那面墙倒是十分坚固,虽然塌了半边,但还能隐约看到上头描摹的飞天神佛。   佛们只剩了一半的身子,一半的手脚,一半的眼耳嘴鼻,气势已经彻底没了。   项飞羽在这里靠着墙歇了片刻,继续按着乔清的话往下走。   下面已经出现了人径,好走许多。   项飞羽抵达小九的家时,院里只有一个捡柴的妇人。   他记着乔清的话,立刻藏了起来,远远瞧着那妇人忙碌。   院子很小,房子也很小,院里还种着草药,剩下的一点儿地方便是柴禾堆,妇人把掉落的柴禾一根根捡起垒放好,之后便回了屋。   片刻后,小小的烟囱冒出了烟气。   项飞羽躲在干枯的树丛里看着,心里头突然有点想家。   不是云霄谷,是他小时候的家。   他早忘记了爹娘的模样,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家住在一条江边。有渔歌白鹭,秋光粼粼。再往下细想,便都是云霄谷的事情了。   小九回家时,项飞羽拦住了他。见项飞羽认真得可怕,小九也罕见地紧张起来:“咋了?”   “有个信,让你送到镇上的说书先生那里。”项飞羽顿了顿,“说书先生是谁?”   “你不认识吗?”小九小声说,“是会写书也会说书的冯夫子。”   项飞羽不认识,摇了摇头,心中默默打定主意,等这风头过了亲自去镇上探探。   小九收好了信,神神秘秘地跟他说:“你来的时候经过那破庙没?”   “经过了。”   “那破庙里头有宝贝。”小九兴奋道,“就在那堆破瓦下面。”   项飞羽一心惦记着等他回去做晚饭的乔清,心不在焉:“你去挖吧。”   “我挖不开。那是个大铁门子,上头还有个标记。”小九跟他分享了这个秘密,十分激动,蹲在雪地上把那标记画出来给项飞羽看,“项大哥,你懂武功,你去试试吧?”   项飞羽看着小九的动作,忽地眯起了眼睛。   昊阳子等人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以及他自己为什么逃出云霄谷之后,会一路跑到这里——这些问题乔清从来没有问过,但项飞羽不知他有没有想过。项飞羽实在是不希望他问,更不希望他问的,因不想谎话越说越多。   “这标记没有错吗?”他低声问小九。   “没错的,我常常去看,都记熟了。”小九端详着自己的画作,“一模一样。”   他在雪地上划拉的几笔已经勾勒出了一朵小小的云,尾稍略略拉长,圈出一个小圆。   这是云霄谷的标记。   ——   项飞羽沿路返回,在经过破庙的时候,终于还是顿住了脚。   云崖子从来没跟他说过银子藏在哪儿,也没说过破云心法的最后一章在何处,但云崖子提到过:在止望峰山脉里,有一个藏匿先人尸体的地方。   云霄谷是没有什么先人的,云崖子只说,那些死去的先人,都是正派人士,且都是在与魔教百年争斗中死了的正派人士。   项飞羽站在破庙之前,徘徊了片刻。   云崖子这样的人,是不会对“先人”做这样的善事的。那么,这个地方藏的到底是什么?   天越来越暗了。四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声。轻飘飘的雪片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肩膀上。   项飞羽想去看,但又不敢去看。   这里就是他身负重伤也要找来的地方,但,他一旦打开刻着云霄谷标记的大铁门,一切就回不了头了。   乔大夫在等我。他在等我回去。项飞羽呆呆站在雪中,心头一时热,一时凉。   身后的树枝负了雪,枝条承不住重量,咔的一声落下来。   项飞羽像是被这声音唤回了人世,竟发现自己不觉沁出了一点儿热汗。   雪落在脸上,很快化成了冰凉的水,淌进他的领口里。这衣服也是乔清的。他这条命也是乔清的。但——项飞羽心想,但他毕竟来到了这里。这是云崖子的秘密,也是昊阳想要寻找的地方。   这里面有昊阳想要的东西。项飞羽忽然下了个决心,抬腿走了过去。   小九说的大铁门子就在缺了一半的佛像下方,若不是个子矮小的小孩儿,是断然不会发现这地方的。   铁门嵌在地里,一半被佛像掩着,一半被土石压着,恰好露出一点缝隙。天已经彻底黑了,项飞羽看不到,他蹲下来,伸手去细细摸索。铁门上果然有云霄谷的标记。   他推开了佛像,扫除了土石,大喘一口气,弯腰扣住铁门的把手,使出了云霄谷的内功。   乔清喝了药,饱饱地睡了一觉,醒了发现屋子里是黑的,项飞羽还没回来。   “项飞羽!”他喊了几声,外头一片寂静,没有回应。   乔清生气了,躺在床上,骂骂咧咧的,结果越气越饿,饿着饿着,连骂人的力气也欠了。   他大口呼吸,动了动肩膀。   肩膀上有伤,他不好动弹,僵躺在床上这么久,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废人。   乔清于是对项飞羽又多了几分理解。   难得出门一趟,又是去找小九的,估计是一起去哪儿玩,忘记回来了。   他不知道要拿项飞羽这个傻子怎么办。那么依恋自己,那么信任自己,乔清想了片刻,忽然感觉极为害怕:他害怕项飞羽恢复记忆的一天。   他无法从于畅景那里得到的东西,似乎有人,要珍而重之地献给他了。   想不出头绪,他只觉得思考也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情,干脆闭上眼睛,又酝酿起了睡意。   项飞羽推门而入的动静把他吵醒了。乔清装出一副怒气冲冲的口吻:“忘记回来了是不是!别回来了!滚出去……”   他一句话没说完,项飞羽忽然扑过来,一把就抱住了他。   项飞羽身上带着室外的雪气,寒冷且萧瑟,乔清被他吓了一跳,待发觉他肩膀和脑袋上还有雪沫,不由得抬手帮他扫了去:“跟小九去玩儿了?”   他察觉项飞羽似乎有些兴奋,以为他真是去玩了,耽误回家的时间。   “不是。”项飞羽趴在他身上,小心地绕开了乔清受伤的地方,低声说,“天太黑,迷路了。”   乔清催促他去烧点儿热水擦擦,项飞羽留恋地吻了吻他的鼻子,起身走了出去。   厨房里的药已经喝完了。项飞羽一面烧热水,一面开始给乔清熬药。   乔清睡了太久,此时没有睡意,把项飞羽喊了过去,让他把自己扶起来,看点儿医书。   项飞羽在房里陪了他一会儿,发现乔清一旦沉浸入医书里,便根本腾不出空隙理会他了。   他慢慢走到厨房,坐在矮凳子上,悄悄从怀里掏出几张纸。   佛像之下是一个狭长的洞口。里面确实有云崖子所说的正派人士的尸体,但全都凌乱地扔在通道里,没有好好安置。通道尽头,是一个石室,云霄谷各位长老心心念念的那笔财,就藏在石室里。   项飞羽使用内力点燃了里头的灯,把石室绕了一圈,没有拿一块银子。他对那些不感兴趣。在石室里翻了片刻,他终于在一个装满金珠的箱子里发现了一本完好的《破云心法》。正如他所料,这心法其实也不是云崖子创的,书册上写着的,是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破云心法,是云崖子从这个人手里抢过来,据为已有的。   项飞羽心里头有万般滋味,复杂难言。他不想承认自己的师父是这样一个人,但事实证明,他又确确实实就是这样卑鄙无耻的恶徒。他粗粗翻看《破云心法》,发现和自己练的那些是一模一样的。   于是他撕下了最后一章,带了回来。   这是昊阳想要的东西。   自从听乔清提起昊阳子,项飞羽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认为昊阳可能已经盯上了乔清。他不知道昊阳用了什么方法,也不知道昊阳他们现在是否已经在谷外徘徊。所以他要把昊阳渴望的东西抓在手里,到了万不得已之时,这几张纸,可以保乔清一命。   “项飞羽!”乔清在房子里喊他,“傻子,听到没有?水烧开了吗?”   项飞羽连忙把手里的纸张藏在厨房的角落里,提了一桶热水进屋。   他拧了布巾,给乔清洗脸和擦手。乔清在灯下看他,示意他也赶快擦一擦,免得着凉。   “我没关系。”项飞羽说,“我身体好。”   “你就傻吧。”乔清说,“我俩都不行,但你比我还强一点儿。你千万别病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咱们就得死在这谷里了。”   他把自己和项飞羽括到一起去了,他说“咱们”。项飞羽很高兴,他和乔清是“咱们”了。   手里的布巾还是热着的,他心头也像是烧着一团火。   迫不及待地,他想告诉乔清,他找到了可以钳制昊阳的东西,他能救乔清,这一回,他能帮上乔清了。   “今儿让你去送的那封信,是给我一个老友的。”乔清说,“你知道吧?静池山的主人,你们正道人士所谓的魔教教主,于畅景。”   项飞羽点点头:“给他做什么?”   “让他派人过来,把我接过去。”乔清平静地说,“你若不愿意去,可以自寻出路。”   项飞羽呆了一呆。   “我与于畅景是多年好友,他愿意收留你的。”乔清看着项飞羽,“小傻子,你现在还未恢复记忆,外面还有人在抓你,我觉得,你最好……”   “你又要丢掉我了么?”项飞羽的脸色有些白。   “这怎么是丢?”乔清奇道,“我正在询问你的意见,你若想去,那我俩就一起去,你若不想去,那我就给你衣物和银两,你去镇上找陈大夫,我让他悄悄送你到别处去躲着。”   乔清耐心地跟他解释,并且认为自己确实已经给项飞羽找到了足够好的出路——而且是两条出路,任其选择。   项飞羽扔了手里的布巾,紧紧抱住乔清。   “我跟你走。”他说,“我一定要跟你走,无论去哪儿。我可以照顾你的,乔大夫。”   “跟我走是可以,照顾我就不必了。”乔清说,“畅景那边人挺多的,不需要你照顾,咱们也不必住一起了。你和我到了那边,还能找个活儿干干,挣点儿钱……”   乔清真是要烦死了。这次项飞羽也没让他把话说完,直接就吻了下来。   他第一次没有推开项飞羽,所以现在也不好推了。   项飞羽的吻很急切,很热烈,像是口舌木讷之人不好表达自己心意,便用这种相交的方式来传递。   乔清被他吻着,有些气喘,但心头刚刚硬起来的那部分,又一点点软了下去。   他也不想让项飞羽走。这个傻子多好啊,他心里有一个声音这样说:他这样喜欢你,这样依赖你。   项飞羽揉着乔清的头发,跨坐到他身上,另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咱们一起走。”他对乔清说,“我什么都愿意做,你别丢掉我。”   他脱了衣服,年轻瘦削的身体在烛火里,在乔清的眼里,是新鲜且充满诱惑的。   乔清觉得自己也不好压抑了。   “项飞羽,我还受着伤。”他摸着项飞羽的腰,手指在他下腹的毛发上打圈,“你也是……再说咱们得先讨论好去处的问题,对不对?你……你下来。”   项飞羽点点头,握住了他的手,把它按在自己慢慢硬热起来的部分上。   “不用讲了,我跟你住,我还想……。”项飞羽低声说,“乔大夫,我想……我想跟你睡觉。”   乔清吓了一跳:“我还伤着,滚下来!”   项飞羽像是铁了心要跟他睡觉,三下五除二,解开了乔清的衣服,把手伸到他怀里胡乱地摸。他发现乔清是很容易被撩拨起来的,自己握着他阳`物没有多久,那东西就颤巍巍立了起来。   乔清呻吟一声,松开项飞羽那物,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全都射在了项飞羽的手里。   项飞羽喘着气,俯身去吻乔清。乔清极其难为情:“可以了,下来。”   项飞羽不应。乔清肩膀受了伤,有一只手没力气,根本推不开他。   “大夫,我来就可以。”他低声说,“你就躺着,你不用动。”   手心里浓浊的体液被他送入了自己身体里。项飞羽初次这样捣弄自己,不太得法,因为疼痛,冷汗一直往下滴。   乔清也冒了汗。才射过一回的那物,又挺直了。   他抚摸着项飞羽的腰,手往下滑,抵达了项飞羽正奋力松拓的那处。   “不是这样的……”乔清哑声道,“你得、你得找对地方。”   项飞羽的眼圈微红,不知是激动的还是疼的,眼神很乖很急切地看着他。   乔清心道不好……不妙……总之万万不妥。但他已经握着项飞羽那只不停动作的手,用温软的声音安慰他,将自己一根手指挤了进去。   甫一进入那紧窄温暖的地方,乔清便觉浑身汗毛直竖,热流全往身下涌去,令他阳`物胀痛。   他的手指,与项飞羽的手指,亲密地紧贴在一起。   项飞羽皱了皱眉,因为不适而吞咽唾液,喉结动了动。他皮肤沁出微汗,在摇晃不定的烛光里反射出不规整的光。光线落在乔清眼内,令他莫名生出了渴望与占有的冲动。   “不会疼的……”他温柔地说,“我教你。”   项飞羽红了脸,低头吻他。两人紧张而生涩地吻在一起,两根手指在窄道中齐齐抽`插。粘稠体液被热力融化了,像水一样缠在手指之间,推拉中发出粘腻声响。   两人的性`器都已经充分勃`起,紧贴着厮磨。   乔清觉得自己在冒烟。他的脑壳里,他的胸口里,所有意识都模糊了,一锅沸腾的药汁在脑袋里咕嘟咕嘟乱响,让他没办法冷静。   他看到项飞羽坐直了身体。他手指还残留着项飞羽身体内那种热而软的触感,然后他便看到项飞羽扶着他的阳`具,一点点地坐了下来。   乔清张开口,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抚摸着项飞羽的手,抚摸因为痛和不适微微软下来的阳`物。这根东西刚刚被自己的手指挑弄着,才射过一回,可很快又硬了起来。   项飞羽喃喃说着话,乔清耳朵里也嗡嗡作响,好容易才听清楚。   你不能反悔。项飞羽说:你不能反悔了。   他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怕自己反悔,乔清又好笑,又觉得心软,忽然往上一顶,那东西就完全凿进了项飞羽的身体里。   项飞羽的声音古怪极了,像是疼,又像是满足。他毫无章法地缩着屁股,在乔清身上笨拙地耸动,哼哼地呻吟。那地方刚刚已经被松拓过了,但还是紧,紧得乔清头皮发麻。   他控制不住自己,按着项飞羽的腰把他往下压,自己则不停地往上顶。   项飞羽的声音不是自己发出来的,是被他乔清顶出来的——乔清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弄得兴奋极了。他小声喊着项飞羽的名字,回回都冲着他最受不住弄的那地方。   项飞羽战栗着,乔清甚至能摸到他皮肤上冒起来的细小疙瘩。他脖子细长,是不健康的瘦,但在这场生涩的情事里,项飞羽的脖子也像是能诱发乔清兴致的信号。他伸长了手,抚摸着项飞羽的脖子。   项飞羽仰起头,被体内汹涌的快感掐紧了脖子。他像是要哭了,手紧紧捏着乔清的手臂,身前那物一股股地往外淌精。   但乔清还未够。   项飞羽趴在他身上喘气,伸舌头去舔乔清的锁骨,仍没有忘记要避开他受伤的肩膀。   两人仍旧相连着,乔清把他温柔推倒在床上,侧抱着他,继续在他身体内缓慢抽`插。这次不比前一次激烈了,缓慢而悠长。项飞羽睁着眼睛看乔清,乔清也看着他。   他是喜爱我的。两人心里都有这种念头。   第二日醒来,乔清发现自己正被项飞羽抱着。   两人都盖着被子,屋子里火炉没灭,是温暖的。项飞羽抱着他的腰,胸口紧贴着他的背,鼻尖抵着乔清后颈。   头发不分你我地纠缠在一起,乔清摸了一把,心里头涌出了种古怪的温情。   他与师父生活在一起,与于畅景生活在一起,都从未有过这样的亲密。对于这种亲密,他是向来没有兴趣的——没见过,没经历过,所以完全没想象过。   但项飞羽这样粘腻地蹭上来,乔清却不觉得十分讨厌。   他的手在被下抚摸着青年瘦削的手臂。   乔清觉得,自己有些舍不得了。   从未有人这样依恋自己。即便他是于畅景的仇人,也是自己的仇人,好像也完全可以原谅了。   于是在等待项飞羽睡醒的那段时间里,乔清自己在心里说服了自己,决定彻底原谅项飞羽。   ——   要不怎么说,色字头上一把刀。   乔清和项飞羽开了个头之后,每天没事情做,便亲亲热热地滚在一起搞那档子事儿。   项飞羽以前在云霄谷里也听师兄弟们谈起过这个,山下的城镇里有个什么小馆,里头有许多这样那样的男子。但他没亲身经历过,比不过乔清这个熟读各种杂书的人,被乔清调教了几天,渐渐对这事情也兴致勃勃`起来。   这一日,乔清很罕见地没有一上床就脱他衣服,反而把项飞羽招呼到身边,给他戴了顶帽子。   帽子是项飞羽没见过的,但却不是新的。乔清没出门,他也买不了。   “我以前给畅景买的。”乔清说,“好几顶呢,结果他没机会戴,跟左右二人走了。”   乔清还不知道项飞羽已经恢复了全部记忆,他一有空就给他讲之前云霄谷和静池山发生的事情。在讲的时候,他偶尔会想起一件挂在心里的事情,然后低头问项飞羽:“为什么我告诉你你师父死了,你一点儿不伤心?”   “很伤心。”项飞羽眨了眨眼睛,“但我不敢跟你说……你讨厌云霄谷,我为云霄谷的人伤心,万一你也连带着讨厌我了,怎么办?”   乔清半信半疑:“可他是你师父,你还说他救过你,你就一点儿不难受?”   项飞羽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说:“我,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生气。”   乔清挑了挑眉:“说。”   “我给师父烧过纸钱。”项飞羽说,“就在后山上。”   他没说是什么时候烧的,只说纸钱是问小九要的。乔清后来趁小九来玩儿的时候问他是不是有这件事,小九看着乔清身后的项飞羽,意识到这位项大哥正冲自己挤眼睛,于是不敢多说,只认了纸钱这一档子事。乔清是完全信任小九的,既然小九这样讲,他便以为是自己跟项飞羽说前事在先,项飞羽烧纸钱在后了。   乔清的这个困惑,就这样被项飞羽糊弄了过去。   虽然一切都很顺利,但项飞羽心头的忐忑与不安却越来越盛:他的谎越说越多,不知道要怎么跟乔清坦白。   乔清的肩伤好得很快,已经可以下到药田里去干活了。   项飞羽在厨房里给他煎药,呆站了一会儿,把脑袋上的帽子摘了下来。   这顶帽子,他并不喜欢。   这是乔清买给于畅景的帽子,并不是属于他的。   可这也是乔清头一回正儿八经地给他送礼。   他说还有好几顶……有多少顶呢?都藏在了哪里?项飞羽起了个坏心眼:他干脆全都找出来,扔进火里用来煎药算了。   乔清在地里喊项飞羽,项飞羽匆匆忙忙把帽子往头上一套,走了出去。   雪早就停了,天是大晴的,没有一丝云。风很大,把山峰上的积雪一股股地吹进了山谷里。项飞羽走入药田,走到乔清身边。雪沫降入谷内,被谷中的温度烘化了,成了沉重的雨水,落在两人身上。   项飞羽把帽子给乔清戴上。他怕他着凉。   “不喜欢这帽子么?”乔清奇道。   项飞羽摇了摇头,小心地勾住乔清的两根手指。乔清没在意,指着头顶让他看。   这虚空之中,一半儿是雪花,一半儿是雨水,从天上恍恍惚惚滴下来,把项飞羽不大长的头发给打湿了。雨水也不是冰凉的,他吃了几滴,觉得还有点儿甜。   “好玩吧?”乔清很开心地给他指点,手上却一紧,是被项飞羽拉了过去。   项飞羽吻着他,把嘴里那一点点甜水送入他口内。   乔清的脸红了。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在他的药田里,这样亲嘴,那是很不得了的。   他连忙把项飞羽推开。   项飞羽扶着他脑袋,有些忐忑,又有些委屈地喊了声“大夫”,见乔清神情未变,又低低说了句“恩人”。   乔清没能挡得住。项飞羽又吻上来的时候,他因为紧张而退了两步,一下便轻撞在山壁之上。项飞羽下意识护着他肩膀,亲吻的态势却丝毫未停,在乔清愣神的时候已经亲密地贴了上来。   山壁上长着几丛腊梅,错认了季节,攒了不少苞儿,枝梢已经爆出三两朵冷傲的花。香气一下把乔清裹在了里头。山壁还是冰凉的,但他的心和血肉,都被项飞羽的吻给弄得热起来了。   两人在这混杂了花香与药草香的山壁边上,稀里糊涂地亲了很久。   肩膀终于能灵活动作的时候,乔清开始思考如何把项飞羽也给带到于畅景那边去了。   于畅景那头有一个方振,而方振和项飞羽是同门师兄弟,收留项飞羽肯定是不成问题的。他乔清担忧的是,不知道如何跟于畅景和方振说明两人的关系。   一开始是想把他当做奴隶的……后来大概是奴才……但现在,乔清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不过不管项飞羽是乔清的什么人,到了于畅景那边,他还是要和项飞羽住在一起的。   心里有了这个打算之后,乔清定了许多。他开始和项飞羽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收拾谷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要带去给于畅景和他的静池山弟子们的药草,整整装了四个大箱子。   “我们不回来了么?”项飞羽问他。   “当然回的。”乔清说,“等你的昊阳师弟不找我们麻烦了,我们就回来。你喜欢这里吗?”   项飞羽笑着点头:“很喜欢。”   乔清眯起眼睛看他,觉得越看越顺眼了。   行李太多,谷里一匹马,肯定是运不出去的了。乔清写了封密信,让小九送给镇上的冯寄风,好让他和元海安排车马来接。信中还写明了云霄谷的人在找乔清谷里的一个伤员,请两位魔教和正道前辈在这件事情上多多帮忙。   为了打动冯寄风,乔清在信里放了一张补肾壮阳的药方子。   小九拿着信走了,两人便在谷里等待冯寄风和元海驱车前来。等的时候比较无聊,乔清又和项飞羽研究了几个龙阳把式,兴趣盎然。   三天过后,从后山那踉踉跄跄地下来了一个人。   那时项飞羽正在药田里锄地,听到声音时还以为是小九又过来玩了。他正想责备小九为何送了信也不回来禀报,却发现来人并非小九。   项飞羽曾远远看过这女人。她是小九的母亲。   小九三天都没回家,她的母亲来找乔清了。   ——   得知小九三天没回家,乔清和项飞羽都大吃一惊。   “我只让他送信到镇上,绝不会延误这么久。”乔清连忙跟妇人解释,自己平日也托小九往镇上送信,从来都是当天就回,这次三天不见人,还是头一回。   他和项飞羽都觉得,可能是被昊阳子等人发现了,因而拦截了下来。   幸好那密信除了冯寄风和乔清之外,旁人无法解读,小九更是不知信中内情,昊阳子不会为难他。乔清如此这般与妇人说了,心中却悄悄存着另一层忧虑:即便小九说自己不知情,昊阳子又真的会信么?   乔清答应那妇人,自己现在立刻启程到镇上,去找小九。听乔清这样说,妇人虽是一脸不安,但也没有再多说其余的话。项飞羽看着她仍旧从后山那小路上离开,忽然转头问乔清:“后山这路,不是只有小九知道么?他娘亲怎的也晓得?”   乔清没空理会他,转身把马牵出来。   “你去不了!”项飞羽跑到马前拦着,“你的伤没好完全。”   “等我回来。”乔清言简意赅,“只有我能去。你一旦出现在镇上,就会立刻被云霄谷的人发现……”   “发现便发现!”项飞羽大声说,“我可以逃出来。”   乔清甩起马鞭,在他肩上轻轻一打:“别说废话了,等你记起所有武功招式再来逞英雄吧。”   项飞羽一窒:他一时情急,忘了自己在乔清这里,还是个记忆尚未完全恢复之人。   “你带些毒药暗器去吧。”项飞羽连忙说,“这样去救人,只怕你会将小九也一起连累了。”   乔清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点点头,干脆下了马。   两人在房中整理暗器与毒药的时候,乔清看着项飞羽,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项飞羽的光脑袋上长了头发,短短的,摸起来感觉怪异,但乔清偏偏觉得有趣。   “你今天说话可利落了许多。”他温声说,“项飞羽,你在恢复,你得保重自己。”   项飞羽不敢抬头,只把墙中暗室里的几枚毒莲子也抓了出来,给乔清装上。   乔清正要起身离开,项飞羽却又拽了拽他的衣袖。   乔清:“不用太多了,带不了。”   项飞羽把一块玉放在乔清手里。   是那块血玉。   “带这东西做什么?”乔清奇道,“别玩儿了,我得走了。还给你啊,你好好收着……”   “大夫,你把这玉带在身上。”项飞羽低声说,“若有什么万一,你便亮出这玉。这玉成色好,我当日既然把它从云霄谷里带出来,说不定是什么重要玩意儿。你把它还给云霄谷,能为你和小九挣来一些脱逃的时间。”   乔清有些愣神。项飞羽趁他不说话,把玉系在了他手腕上,用丝线缠紧了。冰凉的玉紧贴着乔清的皮肤,让乔清想起了自己救下项飞羽的那日。当时项飞羽也是这样把玉缠在自己手臂上的,他为了拿到这玉,还动了刀子来切断丝线。   “项飞羽……”乔清只觉得今日的项飞羽和往日很不相同,“你今日……怎么这样伶俐?”   项飞羽正要说话,忽听外头传来一阵细微声响。   乔清和项飞羽脸色一变:这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两人出了门,藏匿在暗处。声音是从后山发出的,不止一个人。   “小九的娘亲……把昊阳他们带来了。”项飞羽神情紧张,“我认得出来,这是昊阳的声音……还有明景和明琅……他俩是昊阳当了谷主之后提上去的,都是狠角色……”   他转头看着乔清:“大夫,快走。”   乔清盯着他,目光有些怪异:“昊阳子当了谷主之后的事情,你怎么知道?”   项飞羽尚未反应过来,紧张地催促他:“快走!”   乔清摇了摇头:“看来小九确实落在了云霄谷手里,我们就没必要到镇上去了。他们来了,我们便迎敌。”   项飞羽呆了片刻才理解乔清的意思。   后山的路只有小九知道,但今日他娘亲竟然也循路过来了。这说明,小九的娘亲是从小九口中得知这路的。妇人才走,云霄谷的人就来了,显然是妇人先行探路,才有云霄谷的人紧随而来。   既然云霄谷的人能胁迫小九娘亲前来探路,便说明他们手中有可以威胁小九娘亲的东西,那自然便是小九的性命了。   小九之前在云霄谷手里,但如今是生是死,他们还不知道。   乔清站了起来,拿出自己的佩剑。   项飞羽心中一时间转过无数念头。   他喜爱乔清,他想与他生活,与他度过许多年月,他希望乔清永远平安稳妥,永远能当一个随心所欲的大夫。   乔清恨云霄谷,因为于畅景和静池山的人恨云霄谷。   有这样的梁子在,云霄谷绝不可能与乔清和平相处。   一个念头跃了出来,项飞羽紧紧抓住它,不肯放开。   “大夫。”项飞羽拉住了乔清,“且慢。我们不要正面迎敌,我们可以绕到他们后面埋伏……”   “不用说了。”乔清摇了摇头,“你别说话了。我不想听到你说话。”   “大夫!你信我吧!”项飞羽急急道,“昊阳折磨人的手段非同寻常,你也见过的。他十分记仇,无论是谁,只要曾经惹怒过他,他便一定会千百倍地报复。云霄谷的人这么多,我俩身上都有伤,打不过的。你若落在他手里,他必定……”   “我不想听你说话。”乔清又重复了一遍,“你已经恢复记忆了对不对,项飞羽?”   项飞羽浑身一僵,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骗子。”乔清咬着牙,像是压抑着极大的愤怒和怨恨。   他甩开了项飞羽的手,转身走出去。   但一步还没迈完,背上却一痛:是项飞羽点了他的穴道。   乔清又气又怒:“项飞羽!”   项飞羽一声不吭,绕到他面前,弯腰背起他,立刻沿着墙根暗处往谷外奔跑。   云霄谷等人还在后山徘徊,他们不知谷中是否有机关,因而十分谨慎。项飞羽背着乔清,穿过了谷口的无数机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谷外去。   乔清动弹不得,只有嘴巴能张开,于是一口就咬上了项飞羽的耳朵。   项飞羽疼得一哆嗦,撞在了树上。   树上积雪落下来,盖在两人头上,乔清和项飞羽的脑袋上都是白的。   雪的凉气让乔清冷静了下来。他口中尽是血腥之气,舌尖满满的咸腥味道,项飞羽的耳廓被他咬下了一小块。   乔清心中的怒气未消,无奈脖子也动不了,只能将嘴里的一点儿血肉吐到项飞羽面前的雪地上。   “你什么时候恢复的?”他哑声问,“这样骗我有意思,是吧?”   血从项飞羽的耳朵上蜿蜒而下,钻进了他的衣服里。项飞羽不知是冷的还是疼的,微微发颤。乔清正要继续再问,忽然看到在雪地之上,在项飞羽那一块耳廓旁,有几点鲜艳的血珠。   血珠的数量仍在不断增加,它们是从项飞羽身上落下来的。   乔清心中一惊,顿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项飞羽背着他跑出来,腹中的伤口又崩裂了。   那伤外头的皮肉已经结痂,还剩内里没好完全。项飞羽这一活动,连着外头那层开始连结的皮也扯裂了,这样多的血,已经渗透了衣服,伤口里头更是不用说。   乔清说不出话来。   项飞羽一声不吭,扶着那棵树喘了几口气,歇够了,继续背着乔清往前。   乔清心里憋着一股气,要狠狠揍项飞羽一顿,或者臭骂他十次八次才能稍稍缓解。但项飞羽流血了。乔清骂不动嘴,也不好再咬,想到自己料理了这么久的伤口被这混帐自己弄裂了,他心里又涌起另一种恼怒来。   项飞羽不知道乔清在自己背上胡乱想些什么,只一味低着头背他往前走。   乔清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不吭声,很容易让项飞羽以为自己看到血就心软,就原谅他了,于是恶狠狠开口:“你们云霄谷的骗子,一个比一个厉害。这次又要将我运到哪里去?你和你那昊阳子师弟是串通好了的吧?”   说出来自己就知道不对。项飞羽身上那些伤太重,下手的人心太毒,苦肉计绝对施不到这份上,因为一不小心人就废了。   项飞羽咬牙前进,哪里还有力气回答他。   乔清得不到回应,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忽然停了口。   他发现项飞羽背着他,正往后山那边走。   两人出了那处山谷,乔清以为项飞羽会背他到镇上,但项飞羽绕了半个圈,竟然是朝着后山,也就是小九家的方向去。   乔清吃了一惊。他想到自己方才的推测,他恨不能再往项飞羽耳朵上咬一口:“你是要把我送到小九家去?小九那里指不定就有云霄谷的人,你果然是来算计我的!”   他不知道项飞羽要算计自己什么,是这片小小的土地,还是那些生长茂盛的药草,或者是自己的一身医术——只怕还是这身医术吧?不是说那昊阳子练不了外功么,所以才要找自己这种在世华佗……   乔清一路僵着,说话又无人回应,自顾自地想了许多事情。   想着想着,他慢慢回过味来。   项飞羽终究是救了他一命,从云霄谷的人手里。   项飞羽走得越来越慢,等他将乔清放下,乔清才看到他走过来的一路,都是点点血迹。血滴落得多了,竟似连成一线。   乔清看着项飞羽,察觉他嘴唇苍白,已无血色。   “……真是胡闹!”他低低叱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被乔清放在了树丛之中,只看到这林子前方,有一个塌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破庙。   “大夫,你莫怕。”项飞羽的声音有些虚弱,“我不会害你。项飞羽此后,永远不会害你。”   他说得真挚,乔清一时间无法出声,只愣愣看着他。   “此处,有云霄谷和昊阳想要的东西。”项飞羽为他把头上的雪沫擦净,“你从昊阳手里逃出来过,又藏匿和救助我,已经和他结了仇。除非他死,否则天涯海角,他也不会放过……”   他正说着,忽见乔清眼神怪异,并未盯着他,而是瞧着他身后的虚空。   项飞羽心中一跳,连忙回头。   这地方比山谷略高,虽然无法看到谷中情形,却能远远望着山谷的方向。   此时在晴空与惨白雪光里,有滚滚浓烟从山谷方向腾空而起。   项飞羽脸色煞白,大吃一惊。   他朝着山谷方向疾走两步,想到乔清,又连忙回身,挡在他面前。   乔清眼眶都红了,目光狠戾:“让开!!!”   “大夫……大夫,我……”项飞羽结结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会烧……”   那烟越来越浓了,两人已经闻到了清晰的燎烧气味。   黑烟在苍蓝色天空中纠缠翻滚,越来越高,越来越淡了。   乔清心口剧痛,复又一片茫然。   这山谷是他师父生活的地方,也是他自小生活的地方。于畅景没来的时候,他和师父在这儿过日子,于畅景来了的话,他们三个人一起过日子。乔清一生都没什么大志向,只喜欢研究医书,偶尔救人。他隐居在这山中,这里就是他最安全、最稳妥的家。   后来小九来了,再后来,项飞羽来了。   他们原本是客人,后来,乔清把他们当作了家人。   可如今家没有了。   当日他为了救于畅景出生天,狠心用一把火烧了自己经营的清水客栈。   如今他又是为了救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就被人毁了这一处。   项飞羽又惊又怕,干脆点开了乔清的一半穴道,抓起他的手:“大夫,你打我吧,你别这样……我害怕,你打我……”   乔清没理会他,只伸手将项飞羽一把推开。   “你们云霄谷的人……”他声音嘶哑,双目发红,竟似要流泪了,“为什么都喜欢毁了别人住得好好的家?”   火烧得很旺。山谷里的厨房中堆放着柴禾与火油。药草被焚烧发出的古怪味道越过冷冽的雪气,朝着乔清和项飞羽飘过来。   项飞羽看着乔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乔清愣愣望向山谷的方向,心中如有钝刀拖拉切割,疼得入骨。   他倦于斥骂项飞羽,也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这种疼,项飞羽是不会明白的——但这念头甫一出现,乔清便立刻想起,项飞羽的父母都被山贼劫杀,自己入了云霄谷,先是被当做气鼎,之后又被昊阳所囚,受尽折磨。   乔清对项飞羽充满怨怼,但一想到他也曾经历许多苦痛,对他的恨意便飘飘渺渺的,无处可落脚了。   我没有家了。你也没有家了。他看了项飞羽一眼,闭目转头,不再与他说话。   项飞羽蹲跪在乔清身边,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又觉得所有话语都无力且苍白,是毫无用处的废话。   他理了理乔清的鬓发,将他肩上那一点儿雪沫融化的水渍以内力烘干,低低唤了声:“大夫。”   乔清不理会。   “乔大夫……”项飞羽又说,“恩人。”   乔清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雪地之上,眉头仍旧紧紧拧着。   在浓郁的呛鼻气味之中,他听见项飞羽用低哑的声音开了口。   “乔清,我以后会还你一个家,一片药田,一个安稳的山谷。”   乔清又气又怒又诧异,转头瞪着项飞羽。   面前人年轻英俊的脸庞上,以往的傻气与呆滞全然没了踪影。项飞羽没等他回应,抬手又点了他穴道,将他袖中那块血玉抓在自己手里,随后把他藏在灌木丛之中。灌木上的雪被两人弄去了不少,项飞羽按着腹上伤口歇了歇,抓起地上积雪,扔到灌木丛之中。   待他隐藏好乔清的踪迹,云霄谷的人也从后山的路上,往这边走过来了。   昊阳走在当先。他踩着项飞羽一路滴落的血迹跟过来的,远远瞧见项飞羽坐在大石上喘气,褐色的外衣湿透了似的,沁出极深的一片。   年轻的云霄谷谷主露出了笑容。   他面容俊秀,笑起来着实好看,但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话语,又冷得可怕。   “你果然未死。”   项飞羽目光越过他肩膀,看向昊阳身后的一帮人。山谷中还有黑烟袅袅,这一行人个个神气极了,全都盯着项飞羽,仿佛他是笼中鸟,瓮中鳖。   “小九呢?”项飞羽问。   昊阳下巴一抬:“死了。”   像是未满足,他又补充一句:“一家都死了。”   项飞羽点点头,开口轻道:“你又撒谎。”   昊阳一愣,脸上顿时显出羞怒之色:“谁人撒谎了!”   他当云霄谷谷主已有一段时日,项飞羽只用这一句话便仿佛剥去他所有光鲜衣裳,仍旧将他打回当初那位少不更事的少年。这令昊阳恼怒万分:“项飞羽,你自顾不暇,还有闲心问别人?!”   项飞羽闭目深吸一口气。腹上伤口带来的痛楚让他很难受,血液黏在衣服上,也令他难受。   “我知道你们要什么。”他低声说,上气不接下气似的,“我硬撑着走到这里,便是想和你谈一个交易。”   昊阳顿了片刻,岔开问题:“谷里的那位大夫呢?我见过他的。他去哪里了?”   “他走了。”项飞羽说,“他不要我了。”   昊阳愣了片刻,展颜笑起来。   他不怕了。在项飞羽面前,他此时此刻才觉得充满信心与骄傲。   “是吧,我早跟你说过了。”昊阳轻笑道,“你永远都是云霄谷的人,长在云霄谷,死在云霄谷。你没了武功,已是一个废人,这天底下哪里有你的容身之处,又有谁会真心收留——”   他的声音突然停了,随即立刻尖利起来:“你能走?!”   项飞羽像是没听到他方才的一顿叨叨,自顾自地说着话。   “他是个妙手仁心的大夫,嘴硬心软,我有许多事情对不起他,可他仍旧是救了我一命。你扎进来的所有针,他都一根根给我拔去了。我能走了。我愿意做他的奴隶,做他的牛马,可他是不会要我的。”项飞羽抬头看着昊阳,“你知道他是谁么?他是静池山那一位的挚友。他恨死我了,恨我,也恨云霄谷。可他还是救了我……”   昊阳神情飘忽不定,急急打断了项飞羽的话:“你犯什么傻!既然是敌人,救你当然也有不可告人之目的!……你能走,你为何不逃?为何还要在这里等我们?”   “我逃不远。”项飞羽说,“你瞧我这伤,好不了似的,一动就流血……昊阳,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吧。我帮你们找到师父藏宝的地方,你金口玉言,放我一马。我是能走了,可手脚经脉已废,武功也没了,碍不了你的事。”   昊阳紧紧盯着他。   “你当日那样折磨我,不也是为了藏宝之处么?”项飞羽慢慢直起身,指着身后的破庙,“藏宝地就在这里。”   昊阳突然笑了一声:“我们早已知道。那位叫小九的小孩禁不住抽打,早就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你还有什么可以跟我们商量的?”   “你知道在这儿,可你们谁都进不去。”项飞羽笑了笑,“没有师傅的血玉,门是打不开的。”   昊阳脸色一变,半天没说出话。   “昊阳,我是求活,不会骗你。”项飞羽捂着腹上伤口,气息虚弱,“我另有一个要求……你们身上若带着 续命丸,请给我几颗。”   续命丸是云霄谷的秘药,服后可立刻止血,疏通经脉。项飞羽知道昊阳由于没有外功,极其担心自己受伤,外出时总会带上几颗。   “可以给你,但你得把密室打开。”昊阳应允了。   他以为项飞羽会耍心眼,但项飞羽没有。看到嵌在地里的铁门之后,昊阳立刻着人将项飞羽抓住,自己当先蹲下察看。和项飞羽当日的做法一样,他抓住那扇铁门,使出了云霄谷的内功。   铁门纹丝不动。   “没用的。”项飞羽说,“我也这样试过,打不开。”   昊阳无计可施。天色渐暗了,他们不好再继续耽搁下去。他转身走到项飞羽面前出力一拽,把项飞羽拽倒在地。若是平时,他的这一丁点儿力气,是绝对拉不动项飞羽的。昊阳愣了一下,随即又痛又快意地抬腿在项飞羽腹部踩了一脚。   项飞羽一声没出,只是蜷了起来,双手紧紧抓住昊阳的脚,不让他继续往下踩踏自己的伤口。   他眼前发黑,因为过分疼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他想开口求饶,但发不出声音,只能一下下地喘气。   昊阳见他这样子的确不像假的,终于抬起了脚。鞋底都是血,踩在雪地上是一个深深的猩红脚印。   “去开门吧。”   项飞羽跪在他面前,强撑了很久就无法站立。他试了好几次,终于放弃了,转了个方向,爬向那些倾颓的佛像。推开佛像的脚部,地面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方形滑门。项飞羽推开滑门,昊阳果真见到里头有一处空洞,看那凹处的大小与形状,恰好就是云崖子常常挂在腰上的那块血玉。   昊阳退了一步,心口突然涌起一股狠戾的杀气。   为了从云崖子这里讨到破云心法的最后一章,他受尽了屈辱。云崖子将他看做气鼎,从不将他当做一个人来对待。在云霄谷生活的这些年里,也只有曾为气鼎的项飞羽对他有过怜惜与呵护。   可他向项飞羽讨破云心法,项飞羽说不知道。再问云崖子藏宝之处,项飞羽也仍旧说不知道。但项飞羽是知道的——他或许不大清楚,但绝对听云崖子说过。   项飞羽从云霄谷逃出来的那天,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千辛万苦地进入了云崖子安葬的仙洞之中,掘开了云崖子的棺材,从云崖子的尸上拿走了血玉。   云霄谷的人全都十分畏惧仙洞。仙洞是云崖子的居所,当日送云崖子尸身回谷,棺材停放进去之后,众人甫一离开,项飞羽便启动了仙洞之中的机关。他对云崖子有感激,因而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为了保命,要破坏机关,侮辱他尸身。   昊阳却没有这种顾虑。仙洞机关失效之后,他才知道破云心法或是藏宝洞的关键,竟然就在这仙洞之中。昊阳带着八长老翻遍了仙洞,终于找到了云崖子多年前留下的几页书信。书信已经被撕去一半,但在这剩下的一半里头,云崖子模糊提到了藏宝之处的地址。   昊阳想到自己为了这破云心法的最后一章如此折腾,全因项飞羽隐瞒和私逃,心中又气又怒,抬腿又踹了他后心一脚:“等开了,你第一个下去!”   “不,我要和你一同下去。”项飞羽从地上爬起来,手中拈着那块血玉,让昊阳看,“血玉确实在这里,但放入血玉之后,需按照一定规律转动,铁门才能打开。规律在我脑中,即便你拿走了血玉,你也一样开不了。”   昊阳气得脸都白了:“还有什么条件!一次说完!”   “云霄谷的人全都要下去。留着人在上面,万一我钻出来的时候砍了我脑袋,我可太不划算。”项飞羽看着昊阳,“我也会和你们一起下去。昊阳,我俩必须在最后。开门时候你若杀了我,那也不行。里头还有一个暗室,藏着各类武功秘籍,你要的破云心法就在那里,那暗室也得用血玉和独门手法才能打开。如何,你答应么?”   他说着,一手将血玉按在了凹处,另一手覆在上头,遮住了昊阳的视线。   昊阳又是愤恨,又是恼怒。   剁了项飞羽这只手也没有用处,杀了他就更不可能。眼看夜色渐渐浓了,他觉得不安全。   “我答应你。”昊阳咬牙道,“我和你最后才下。”   项飞羽点了点头,拧动了血玉。   铁门突然震动起来,随即缓缓滑开,露出一个黑魆魆的洞口。   昊阳身后的一个中年人走上前,点了个火折子,扔进洞中。他是八长老之一,也是当先下去的人之一。火折子照亮了洞中的石阶,并且映出墙上几处已经熄灭的灯盏。那长老捻了个油球,弹向墙上的灯盏。离指瞬间油球突然燃起,落在灯油之中,顺利燃烧了起来。   在灯火的帮助下,众人犹豫片刻,一个接一个地走下了石阶。   昊阳凝神去听,果然听见有人欢叫:“都是金子!”   他心口怦怦直跳:这里果然是藏宝处,因而,破云心法也藏在此处!   拉着项飞羽的头发,他把项飞羽拽了起来。项飞羽痛叫一声,紧握着血玉起身,昊阳听到了血玉撞在铁质小门上的清脆响声。   “我们一起下去吧……”昊阳低声笑道,“师兄。”   项飞羽没有拒绝。昊阳押着他,让他走在自己前面,两人走到了地下。   里头果真放着十余个箱子,有人已经打开了箱盖,看到了里头的金珠宝玉。   昊阳的目标不是财宝,而是藏在暗室里的破云心法。   但他一走下石阶,抬头看这密室内部,脸色便突然一变。   此处一览无遗,并没有任何暗室。   他的手下意识使劲,捏紧了项飞羽的肩膀。   就在昊阳醒觉的瞬间,项飞羽忽然肩膀一抖,从他手底下滑了出去。   他动作极快,浑然不似方才在上面看到的那个伤得快死的人,瞬息间已绕到了昊阳背后。   昊阳张开口,发出无声的叫喊。他看到他带来的云霄谷弟子和长老,纷纷趴在那些箱子之前,没人回头看他。   项飞羽的手掠过他的后颈,昊阳只觉后劲忽地一凉,是被什么割开了。   疼痛令他短暂地失去了力气,项飞羽此时才刚刚转到他背后,抬手一推,便将昊阳推下了石阶,摔在地上。   一切只不过发生在呼吸之间。昊阳才一落地,立刻忍疼翻起,爬上石阶,大喊了一声:“项飞羽!!!”   他在这瞬间完全明白了:项飞羽在骗自己——他从来没有下到这个密室,所以他才会知道,铁门用云霄谷内力是打不开的,因为他也曾试图以内力驱动铁门,可没有成功。既然从未进入,自然也不会知道什么藏着破云心法的暗室。项飞羽知道他迫切要得到破云心法,所以采用言语诓骗,诱他让云霄谷众人进入密室,且他们二人落在最后。   项飞羽推开昊阳的时候,已借力窜上了石阶。他腹中疼痛不堪,全拼着最后一口气,才堪堪爬上地面。   云霄谷的人纷纷挤在石阶上要爬上来,昊阳的脖子上流满了血,猩红痕迹浸透了衣领,令他看上去仿似一个白面修罗。   “项飞羽!”他又尖利地嘶喊了一句。   项飞羽根本没有任何犹豫。他一扒上地面,立刻把血玉按进了滑门的暗处。血玉刚刚被滑门砸碎了一块,形成一个尖锐的裂口,恰好让他用作武器伤了昊阳。   用尽全身力气,项飞羽狠狠将血玉压在凹处,大力按下!   深嵌在地面的铁门再次滑动,就要遮盖暗室。   地下传出凄厉的大喊。   项飞羽跪在地面,大汗淋漓,除了按紧血玉的手,身体的其余部分像是完全失去了力气。   在铁门关上的时候,他看到了就要爬到上头的昊阳。   昊阳面目惊恐,双目大睁,冲他伸出手。   “师兄……”他哀声大喊,“救我!”   项飞羽的心口猛跳。   铁门彻底关上了。   夜色终于完全落下来,覆盖了天地。他在这黑暗之中大口喘气,颤抖着送开了自己的手。手指破了,但痛感不明显。心中另一种痛楚在死后余生的惊悸中慢慢浮起来,让项飞羽跪也跪不稳。   许多年前,第一次被当做气鼎用于练功的昊阳,也是这样跪在他面前,冲他伸出一只手。   那少年人手脚细瘦,浑身发抖,因为初次尝到被人直接抽取内力的剧烈痛苦而流了泪。云崖子等人练了功,让项飞羽去把昊阳拉出来,项飞羽站在房门,看到房间中央趴着一个人。他不知道昊阳是否死了,又惊又怕,踟蹰着不敢进入。片刻之后,昊阳被绵绵不绝的痛弄醒了,抬头看到了项飞羽。   他伸出手,一边哭着,一边用细细的声音冲项飞羽喊:师兄……救我。   项飞羽张开口,他仿佛听到自己胸膛里有一种古怪的,像是悲泣的声音。有一个人藏在他的身体里,那个小小的少年,仰赖着云崖子,并且认真照顾着昊阳的少年,他死了,死之前还借着项飞羽的身体,要拼命哭出声来。   世上没有云霄谷了,永远都不会有了。   谷主的信物埋在了地下,没有人找得到。他没了师父,没了师兄,如今也没了师弟。连云霄谷也没有了,在这世上,竟是再没有一个可以让他在漫长的跋涉之后,可以回去的地方。   项飞羽跪在雪地上,把头抵在冰凉的积雪里。他觉得自己似乎哭了,又好像没有。只有血液一滴滴落在雪面上,融化了冰粒,在冰凉的白里留下一个个深深凹陷的红色坑点。   乔清被项飞羽藏在灌木丛之中,浑身冰凉。   外头乱哄哄的,他能听到项飞羽和昊阳的声音,还有各种怪异的响动。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渐渐浓得像陈年的墨一样,但层云散去之后,冷冽的月光便铺设在大地之上。   在无法抵抗的冷意之中,乔清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有人拖着自己的脚,像是没力气,又像是拼命要靠近他一样,慢慢走了过来。   项飞羽拨开雪,拨开灌木丛,低头看乔清。   月光照在他的头顶上,乔清看不清他模样。项飞羽伸手拂去乔清头顶与肩上的积雪,低低喊了句:“大夫。”   乔清想回应他,但没办法出声。他急得不行,眼睛死死盯着项飞羽。   他觉得项飞羽好像就要死了。   但在倒下之前,项飞羽抬手,点开了乔清的穴道。   他确实没力气了。血流得太多,这里又太冷。他觉得,自己就要支撑不住了。   项飞羽先是跪在乔清面前,发觉他没有抗拒自己,于是抬手抱住了他。   “还了你一次了。”项飞羽小声说。   乔清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自己救了他两次,他要还回来。   乔清点了他腹上穴道,让血流减缓,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谁要你还了!”他恶狠狠地斥骂道,“我不要你这样还!我要你做牛做马!一辈子给我做牛做马!”   他抱紧了项飞羽,胸口的脏器跳个不停。他是大夫,他知道现在的项飞羽很危险。   “我带你去找大夫,你别睡,跟我说说话……项飞羽?”   项飞羽死死抱着他,脱了力一样闭着眼,有稀薄的泪水淌下来。   还有一次,他还得还乔清一样东西。项飞羽心想。   虽然他再没了家,但他还是得还乔清一个。若不是有这个念头在,他可能就和昊阳他们一起在地下,不会出来了。   乔清想把他背起来,但没走几步就跪了下去。他忍着肩伤,咬牙承托着项飞羽,吃力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前走。   这路的前头有村子,他记得的。   走了没多远,乔清忽然看到漆黑的前路上,有一点火光摇摇晃晃,朝着这里接近。   举着火把的是一个小孩。   “……小九!”乔清又惊又喜,冲他大喊,“快!救你项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醒:本章,《焰里寒冰》的主角于畅景和方振将会出场,同时本章内容有焰里寒冰的一些剧情介绍,没看过焰里寒冰又想看但是又不喜欢剧透的旁友请注意。   ——   项飞羽只觉自己像是又死了一回。   疼痛将他击入昏迷的深渊,但疼痛又将他拉回人世,令他手脚颤动。   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了一顶白色的纱帐,在风的作用下,纱帐缓慢摇摆。   窗子开着,他听到一两句人声,不知是真有点儿远,还是他尚未能听清楚。   这不是乔清的地方——再度昏睡之前,他只想到了这件事。   不知睡了多久,再开眼时,他已经清醒了许多。   此时像是刚刚入夜,有人在房中点了一盏小灯,烛光晃动着,项飞羽听到了书页翻动的声音。   他觉得背上难受极了,又疼又酸,是躺了太久的缘故。项飞羽发觉自己上身赤`裸,躺在被中。腹中伤口倒是痛感不大强烈,他勉强抬起手,想去触碰腹部的伤处。   只是手才一动,房中的另一个人立刻察觉,很快走了过来。   “师兄!”那人欢欢喜喜地掀开了纱帐,“你可算醒了。”   项飞羽被那句“师兄”吓了一跳,以为昊阳又活过来了,或是自己还在做梦,但定睛一看,却发现眼前不是别人,正是方振。   方振是他师弟,在云霄谷围剿魔教静池山一役之中,因为喜欢上了静池山的首领于畅景,随即又发生了许多事情,他并未参与到围剿之事之中。云崖子被伏击的于畅景杀了,可于畅景也身受重伤,被乔清救走,不知所踪。为了不让方振在伤心事中沉浸太久,项飞羽骗了方振,告诉他“于畅景已经死了”。   可他没想到,方振竟然想办法摆脱自己的眼线,最终还是逃出了云霄谷。   项飞羽知道,方振是去找于畅景了,找不知死活的于畅景。自从那时起,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师弟。   云霄谷的弟子个个都洒脱英俊,方振自然也是一样。项飞羽抬眼看他,满腔的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想说,师弟,你没变。   又想说,师弟,你还活着。   他如此狼狈,在鬼门关走过两趟,而他这位脱离了云霄谷的师弟,活得平安康健。   方振见他呆呆盯着自己,眼中竟泛出一层浅薄泪光,顿时吓了一跳:“师兄,你可是伤口疼?”   “……不……疼……”项飞羽一字字地说。他像是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张开嘴也发不出完整流畅的声音。   他摸上了自己的腹部,发现那伤口又缝了线,针脚细密,是乔清的手笔。   项飞羽忽然松了一口气。   他在昏睡之中,噩梦连连,每一个都是自己没能救出乔清,反而让他死于非命的惨景。   那地狱般的景象之中,有熊熊燃烧的大火和一片枯焦的药田,乔清被看不清面目的人一遍遍杀了,项飞羽跪在脏污的雪地里,又叫又喊,声音嘶哑。   “这……是哪儿?”项飞羽磕磕巴巴地问,“大夫呢?”   于畅景把乔清的冷茶倒到地上,又给他满了一杯热的。   “不过去么?”他问,“我听到方振的声音了,项飞羽已经醒来。”   乔清哼了一声,没有回应。   于畅景便看着他将自己那将起未起的姿势维持了片刻,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嗨,不去了。免得我看到他那张欠揍脸,忍不住要打人。”   “那怎么舍得?”于畅景笑着,慢悠悠地说。   乔清瞥他一眼:“有何舍不得?”   “毕竟救了你一命,那是你的恩人。”   乔清有点儿气:“我才是他恩人!我救了他两回!他想要还,可还没还清!”   “三回。”于畅景纠正他,“还有这一回,也是你救了他。”   乔清张张嘴,末了咽了口唾沫,缩在桌边,小声说:“那、那不算……”   于畅景知道他紧张万分,正竖起耳朵听着隔壁院子里的声音,不忍心再逗他,潦草地点了点头。   那日乔清背着项飞羽在山路上跋涉,终于见到小九时,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小九已经将那封迷信送给了冯寄风,是在回家的路上被昊阳等人抓住的。他和家人都没事,昊阳等人只是逼问了一些事情,随后便走了。他担心大夫与项大哥安全,好不容易说服了父母,一家人一齐往这边赶。小九人小,跑得快,是他第一个发现乔清和昏迷的项飞羽的。   冯寄风收到密信,立刻和元海备好了马车要过来,但还未出发,已在镇上远远看到黑烟与火光。两人大惊,连马车也不要了,立刻亮出轻身功夫,往山谷这边赶。   可惜两人恰好与项飞羽和乔清错过,在山谷外头转了几圈都不得入。   眼看天色黑沉,冯寄风让元海继续等着,自己回镇上再找些帮手,不料刚走出几里,便发现前方有两个汉子正扛着门板,不要命似的往镇上跑。   门板上躺着项飞羽,扛门板的正是小九的父亲与乔清。   在镇上陈老板的药铺里拿了些伤药给项飞羽用上,但项飞羽昏睡了两天,不见清醒。乔清手边已经没有什么可靠的药了,倒是冯寄风想到自己之前曾帮他给于畅景带过许多药品与药草,便提议众人启程往于畅景这边来。   这一路为了照顾项飞羽伤势,不敢走得太快,又怕耽误他病情,不敢走得太慢。乔清急得跟冯寄风吵了几次,都是元海从中斡旋。冯寄风知道他关心则乱,不跟他计较,只在心里默默写了几条账目,日后再讨还。   于畅景接到帮众通报,说冯寄风等人来了,连乔清也一同过来,原本是十分欢喜的,谁料在镇外等到的,却是穿着一身血衣的乔清,可将他吓得不轻。   乔清那身衣服上的血都是背项飞羽的时候染上的,早已经凝结变硬了,在这路途中发酵出古怪异味。   于畅景让他先去清洗一番,乔清却不。他只脱了外衣,清洁双手,立刻钻进专门放置草药与药品的药房里去了。   等到乔清出来,于畅景才从冯寄风和元海口中得知,这一路将近十日,乔清竟没有睡过一个囫囵的觉。三人在镇上租了马车,轮流驱车,乔清若是在马车里陪着项飞羽,总会捏着他手腕,一天要探上百次脉。   等配好了药,让项飞羽喝了也敷了,乔清一口气睡了十二个时辰,起来的时候连脸都没有洗,立刻跑到项飞羽这边问方振,这人醒了没有。   方振说没有,乔清的肩膀便塌了下来,连饭都不吃了,又钻进了药房里。   今天白天,方振告诉两人项飞羽似乎醒过一次,但没有说话,很快又睡了过去。这是难得的好消息,乔清紧张得坐也坐不稳,大冷天的,要拉着于畅景在院中喝茶,好偷偷探听隔壁的声音。   但他一晚上一口茶都没喝上,只顾着偷听项飞羽那头的消息。   于畅景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全心全意救人,甚至在这救治的过程中,也从未听他提过一次“诊金”。   这就很稀奇了。   于畅景站起身,抖了抖衣袖。   乔清立刻瞧他:“你要干什么?”   于畅景:“我去看看。”   说着就要往那边走。   乔清连忙一把抓住他衣袖:“畅景!”   于畅景回头看他:“怎么了?”   “你连方振都原谅了……”乔清笑着说,“这项飞羽九死一生,才刚活过来,你就……别为难他,行不行?”   于畅景愣了半天才明白乔清的意思。   他是怕自己还想着云霄谷的大仇,要给项飞羽好看。   于畅景忍不住笑了一声,很快又严肃起来。   “那你与我同去?”他指着院墙的另一边。那头方振正嚷嚷着要人去烧水,好给项飞羽擦身。   乔清松开了手:“哎,不去。去了做什么?我看着他就烦。”   “你若与我同去,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算想为难他也不好下手。”于畅景说,“你若不去,那我要做什么,你在这里可管不着。他项飞羽当日是跟着云崖子一同上静池山的,我可记得一清二楚。现在云崖子是死了,可他还有半条命……”   乔清盯着他。   于畅景却不说了。他嘿地冷笑了一声,拂袖走了。   乔清觉得他说这话假得不得了,可临走时那分冷笑又确实有些阴测测冷冰冰的味道。他想来想去,心道只怕畅景日夜和方振这混帐厮混,已经学坏了。   想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便站起来大步往隔壁院子去了。   ——   于畅景走在前头,先进了院子,二话没说直接将方振拉走了。   乔清站在门口愣了片刻,进去又不是,走开又不是。他犹豫片刻,还是抬腿走进了屋子里。   项飞羽人虽然伤了,但内劲还在,从乔清进了院子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   乔清走进屋时,便正好看到他大睁眼睛望着自己。   乔清不知道说什么好,项飞羽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沉默半天,最后是乔清先开了口。   “好了啊?”   项飞羽:“……还没有。”   乔清问了句废话,坐立不安,抓起桌上的茶喝了。   他稍稍冷静下来,意识到现在这屋子里的两个人中,自己并不是那个做了亏心事而应该感到愧疚的。虽然项飞羽这次确实救了他的命,但实际上救的是两个人,因此他才是更理直气壮的那位:项飞羽还未解释清楚为什么装傻欺骗自己。   乔清说服了自己,盯着项飞羽问:“为什么骗我?”   项飞羽话说得艰难,结结巴巴地把事情始末都跟乔清说了。从他如何在云霄谷里被昊阳等人控制,到出逃和抵达此处。他之所以会在山壁下出现,是因为被贼人追赶,最后佩剑被抢了,人也摔了下来,就此被砸失忆。   乔清听得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些松动。   这人不是故意的,他是怕被赶走。   项飞羽终于讲到了密室。   实际上,他已经进入过密室了。即便没有血玉,密室也一样能进,只要在正确的位置输入内力,铁门便可打开。血玉的真正作用,是彻底封死密室。   破云心法的最后一页项飞羽拿了出来,他藏在了厨房里。   “……然后昊阳子把我们家烧了。”乔清喃喃道,“是他自己毁去了最后一页的内容。”   他讲完这句,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准确,连忙恶狠狠地更正:“是我家,和你没关系。”   项飞羽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听到他这样讲反而笑了一下。   乔清看不得他笑,转开了头。   两人各自沉默片刻,项飞羽先开了口。   “对不住。”他低声说,“我不应该骗你,一开始就不应该。”   乔清嘴巴上没应他,心里却悄悄说如果你当时就说你恢复记忆,那我肯定会把你赶出去的。   “你的家也没了。”项飞羽问他,“你要住在这里吗?”   乔清愣了片刻,心头生出难以压抑的茫然。他一言不发,沉默地坐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在镇上生活的这段时间里,乔清可以和老友重聚,过得很是开心。   方振知道他不乐意见到自己,除非必要,都不会在他面前出现。于畅景则日日来找他,带他去周围找药草看风景,左右护法为他整理出了一个干净宽敞的小院子,就在左右护法的家附近,就等着他点头答应,住进去了。   乔清犹豫了。   这里很好,这里的人也很好,可这里不是他住惯了地方。   他曾经的念头也消失了,和于畅景在某一个地方长住、厮守,像是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想法,此时再冒出来,会让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原谅项飞羽,还是继续气他。   又或者,原谅和生气似乎都不是最好的答案。   乔清唉声叹气,让于畅景很吃惊:“你从来没这样过。”   “人嘛,连家都没有了,心情是会受一些影响的。”右护法游飞雪蹲在地上往暗器上涂毒汁,随口说道,“刚来这里的那段时间,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做什么都没心情。一闭眼睛就看到静池山,看到我们养的羊,我们种的桃树。”   左闲抬头接话道:“然后你就会推醒我,说你饿,想吃桃脯和羊肉干。”   游飞雪:“闭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啪啪啪打了起来。   乔清坐在一旁晒太阳,此时倒是想起来了,当日自己把云霄谷的事情告诉方振之后,方振也是一连几日都振作不起来。云霄谷也是他的家,昊阳同样是他的师弟,如今一个大帮派落到这个地步,方振身为云霄谷的弟子,自然是会黯然的。   他想起项飞羽那天晚上解决了昊阳等人之后,拖拖踏踏地走到自己身边。   那人脸色苍白,眼神涣散,眼中尽是血丝,像是痛哭了一场。他那一刻甚至觉得,项飞羽快要死了。   乔清坐直了身子,只觉得心头有些痛。   项飞羽杀了昊阳,杀了他的那些师兄师弟,云霄谷是在他手里消失的,再无可能重回昨日。   乔清的家是没有了,被昊阳毁了。但项飞羽,他生长与长居的云霄谷,却是死在自己手里的。   乔清坐立不安,想去找项飞羽,却又不大敢。   他不晓得要跟项飞羽说什么,似是说什么都不太对。   于畅景看着左右护法在院中的树上打架,正看得津津有味,扭头便见乔清站在院中,眉头紧皱,一脸苦闷。   他正要开口询问,方振已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乔清,师兄说他明天要走。”方振冲乔清说,“可他不肯跟我讲要去哪儿。你知道么?”   乔清大吃一惊:“要走?去哪儿?”   方振只好重复一遍:“我不知道,他不肯说。”   乔清转头去看于畅景,于畅景也正望着他。   “别瞧我。”于畅景说,“这事情我没法为你做决定。”   此时距离乔清和项飞羽抵达镇子,已过去了一个多月。项飞羽伤势稳定,乔清每天从方振那里打听他的情况,却已经很久没有跟项飞羽面对面说过话。   他犹豫不决,不敢迈步,不敢做出决定。   项飞羽正在收拾自己的包袱。他的东西很少,方振给了他新的衣服,新的鞋袜,还有一个包得严实稳妥的食盒。项飞羽打开看过了,食盒底下还放着几张银票。   他全都没有要,原封不动地放着,只将方振给他的一件旧衣服穿在了身上。包袱里东西很少,他很快收拾停当,去打了一盆水,开始清理房子。   这是别人的居所,他看得出来。墙上挂着竹编的篮子,里头是晒干了的一些药草。一双褪色的囍字贴在窗上,不见破损,可见主人家细心。   项飞羽盯着那囍字看了许久,直到听见乔清走进院子的脚步声。   脚步声犹豫迟疑,像是决心不定。   项飞羽呆站片刻,不知道做什么好,于是连忙把包袱又解开了,将东西全拿出来,又一件件慢慢地放回去。   乔清走了进来,靠在门边看他。   项飞羽心里揣摩着他会问什么,但乔清一直没吭声。   包袱实在简陋,他又收拾好了。   项飞羽坐在床沿,抬头看乔清,发现乔清没瞧自己,只是盯着桌上的一盏油灯。   他一颗心热了片刻,此时渐渐冷下来。   “大夫。”项飞羽说,“我走啦。”   他要走了。可走去哪儿,项飞羽自己也并不晓得。他曾打算给乔清一个家,可乔清现在有家了——于畅景等人在的地方,就是乔清的家。他听方振说,左右护法甚至已经将小院子小房子收拾停当,就等着乔清正式住进去。   他的恩人有了归处,不需要他了。   心头的一点冷意让他骨头发颤,手脚有些疼。这疼细细的,钻进他胸膛里,让他生出陌生的悲戚。   “多谢你。”项飞羽低声说,“我不知自己还能否还得了。”   乔清的目光移到他身上去,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   于畅景告诉乔清,方振发现项飞羽的性情变了许多。他这位师兄以前在云霄谷里是个积极又热情的人,以当谷主为目标,不怕吃苦不怕累。可这一次再见面,方振发现,项飞羽整个人都像是被这北地的雪裹了一层,再也暖不回来,热不起来了。   他对凡事都无甚兴趣,只有在方振说起乔清的时候才会来些精神。   乔清又想起自己和冯寄风、元海送项飞羽到这里来的那段路程。   项飞羽的身体是冷的,腹上伤口的血止住了,可人怎么都醒不过来。他怕极了,将项飞羽抱在自己怀中,往他心口里渡入内力。这人死了怎么办?这人真的会死么?他紧张地、不断地想这些问题,可又找不到答案。   冯寄风说他是关心则乱。乔清心想,我乱什么?我关心什么?   此时他倚靠在门边,看着瘦骨嶙峋的项飞羽,一个答案慢慢地要从心底浮起来了。   “你要去哪儿?”   项飞羽没怎么思索,摇摇头:“不知道。”   “你走哪条路?”   项飞羽想了想,随手一指:“那边。”   乔清舔了舔嘴唇。他现在也一样很紧张。   “你要回云霄谷?”他问。   “不回去了,回去也没意思。大家伙儿都没了。”项飞羽说。   乔清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为何不安和紧张了。   方振说得很对,项飞羽变了。乔清对方振认识的那个项飞羽没有什么印象,他熟悉的是和他一起在谷中生活的那个傻子。   崇拜自己,畏惧自己,但又热爱自己。   他想再见的是那样的项飞羽,不是现在这个什么都说不知道,连以后走什么路都没想过的丧气之人。   乔清挠挠头,飞快说了句:“你留下来吧。”   项飞羽没听清:“什么?”   “留下来。”乔清说,“就住这儿。”   项飞羽吃了一惊:“我么?”   乔清挠挠下巴:“那个,他们给我收拾了个院子,我还缺个扫地的人。”   项飞羽呆愣片刻,没觉得特别高兴,反而有些惴惴:“我真的能住吗?”   乔清烦了。他的耐心在这个啰嗦的对答中消耗殆尽。   “今晚,你立刻,就拎包袱住过去!明天就给我上山采药,别磨叽,你要给我一辈子当牛做马的!”   不过这一晚,乔清却没有回自己的新院子。   他和于畅景等人在于畅景的院子里喝酒看星,说了许多胡话。   说到最后,他也记不清自己讲了什么,只隐约记得他拉着于畅景的手,不停地重复“也没别的想法,我就是舍不得”。   于畅景伸手把游飞雪插在乔清发上的草叶取下来,温和地一遍遍应他:“舍不得就是了。”   游飞雪凑个脑袋过来:“是什么?”   说着顺手又插了两根。   乔清:“是舍不得,不是其他的。”   游飞雪惟妙惟肖地学于畅景讲话:“舍不得就对啦。”   乔清醉得晕乎乎的,好不容易醒来了,满脑子都是这句话:舍不得就是了,舍不得就对了。   见天蒙蒙亮了一线,他草草抹了把脸,灌下两杯冷茶,离开了于畅景的院子,往自己那处走去。   他一直赖在于畅景的院子里住着,这时候只隐约记得游飞雪说过新家的路线,走了半日,错了两次,总算是走到了。   院子里空荡干净,两棵半死不活的桃树种在中央。   项飞羽并不在这里,但乔清看到了他的小包袱。   乔清在院子周围转了一圈,发现一串直往山上去的脚印。清晨露重,他抓起一把伞就循着脚印往上走去。   走到半山腰,下起了小雨。雨很冷,像是雪半途融化而成的,并不密集,但落在身上不大好受。乔清撑着伞继续往前,远远看见了项飞羽。   他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大叫一声便往前跑。   背着药筐的项飞羽站在山崖边上,正探头往下瞧,摇摇晃晃的,似乎下一刻就会摔下去。   乔清展开轻身功夫,瞬间奔到他身边,一把将人拉到自己怀里。   他想起了项飞羽没精神、没期望的模样。   “你……你是想死吗!”他凶巴巴地揪着项飞羽的衣领,“云霄谷没有了,你要随着你的师兄师弟一起死是吗!”   项飞羽皱着眉,从乔清手中挣脱。   “山下有一棵血灵芝。”他指了指山壁。   乔清一愣,立刻来了兴趣,转头就要往那边走去。但一步还未迈出,他又退回来,凑近了问项飞羽:“真的不是寻死?混帐,你别骗我。”   树上雨水落在乔清肩上,打湿了一片。项飞羽想到他肩上有伤,连忙伸手去挡着。   “不是寻死。”他低声说,“大夫想太多。”   乔清放下心来,此时才觉得手脚有些颤抖。   他十分生气,但不好再跟项飞羽撒气,命令他站在树下不动,自己趴在山壁往下看,果真见到一株血红的灵芝。   等他摘了灵芝再攀上来,发现项飞羽不知何时也跟自己似的,蹲在山壁处,手里还拿着自己扔在路边的那把伞。   “让你别动的。”乔清把灵芝放进他的药筐里,“乱跑什么?一大早上山,你的伤都好了?能跑能跳了?”   项飞羽:“你昨天让我过来的。”   乔清想了一会儿,决定岔开话题:“以后见到这种不方便摘的东西就叫我,你不行。”   项飞羽笑着点点头。   乔清见他笑了,有些吃惊,看一眼便低下头,想想觉得有点亏:云霄谷的人可是个个都人模狗样,很耐看,于是又抬头看一眼。   太阳渐渐高了,雨水稀疏,项飞羽撑着的纸伞将两人罩着,伞面上几片竹叶在他脸上投下了稀薄的阴影。   乔清心头一动,忍不住伸手牵住了项飞羽。   不安与忐忑突然涌起:他见了项飞羽的神情,再次确认自己刚刚的想法没错。这人是想着去死的。   乔清攥着他手指不放,心头那种害怕的感觉又回来了。   “咱们回去吧。”他突然说,“我们回家算了,不住这儿了。”   项飞羽走在他身边,另一只手为他打着伞,闻言一愣:乔清说的是山谷里的那个家。   “不是已经被烧了么?”   “烧了可以再建。”乔清扭头看着他,“你说要还我一个家,一片药田。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为了让项飞羽死死记住这个承诺,乔清再次威胁:“你若不兑现,纵然你死了,我上天入海也要把你三魂七魄找回来,折磨你!”   项飞羽将伞略为倾斜,不让雨水落在乔清肩上。乔清站定了,等待着他的回答。项飞羽也随之站定,默默看着乔清。   我的救命恩人是个聪明人。他心想,但也挺傻的。   救一个人,一次,两次,现在是第三次。乔清居然不厌倦,也不心烦。项飞羽忍不住想,如果是他,一定已经厌了。   可因为这个人的不厌倦,他死灰般冷的心底,又一分分热了起来。   一只回来得太早的小雀从树梢掠过去了。项飞羽像是被这声音惊醒一般回过神,点点头,算是应了:“好啊。”   “什么好啊?”乔清问道,“是还我一个家,还是我可以折磨你三魂七魄?”   “都好。”项飞羽用力握住了乔清的手,“大夫,这回也是你把我捡回去的,你可不能丢了我。”   乔清顿时有些尴尬:“我何曾丢过你!”   项飞羽挨着他肩膀,低声笑道:“嗯,不曾。”   乔清脸红了:“好罢,以前是我不对。”   项飞羽满腔的话,渐渐地忍不住似的,要全跟乔清说。可他也怕乔清恼,只好不疼不痒地接了句:“大夫应该是舍不得我吧?你居然还跟我认错。”   乔清一时间没回答。   又是舍不得。乔清心想,怎么个个都说我舍不得?!   他这一生人,心肠似铁,爱财如命,到今日却好像都变了。   他决心要摆出自己的铁石心肠来,扭头呵斥了一句:“不要胡说!”   项飞羽笑眯眯地看他,乔清却发现他背着那药筐,筐子里装的东西正压着背脊。   乔清不禁伸出了手:“唉,药筐……把药筐给我吧。”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啦!呼!下周再更番外吧,开开糖车。可能不止一辆,欢迎点单!   番外一·双燕   静池山的人移居的镇子位置很好,虽然隐蔽,但出行其实也颇为方便。   乔清跟于畅景说自己要走,于畅景没有拦他。   乔清补充说,要带着项飞羽一起走,于畅景盯着他,笑了出来。   “笑什么!”乔清有些恼羞成怒,“他要做我仆人的,一辈子做牛做马。”   于畅景给他倒了一杯茶,细细的叶片浮在水面,随着水流起起伏伏。   “这就说到一辈子了?”于畅景问。   乔清想了想,觉得自己当初说这句话的时候着实草率,正要反驳,突然看到左右护法带着项飞羽从院子外头走过。他一肚子贬损项飞羽的言语,一句都说不出来了。项飞羽经过门口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乔清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自己方才说的话。   于畅景把茶放在他面前:“乔清。”   乔清还在想着项飞羽的事情,应了句:“什么?”   “你还会来看我吗?”   “会。”乔清喝了口茶,“你若没事,也可以和……和……和那个……方振,到我药庐看看。”   他终于说出了方振的名字。   于畅景点点头,靠在椅子上,抬头看着树上爆开的几点春芽。   极冷的冬天熬过去了,绵绵春意似密雨一般,开始覆盖大地。   “你那药庐被烧了,现在可弄好了?”于畅景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这几天乔清和项飞羽在收拾东西,项飞羽也问了他这个问题。   这事情乔清不能想,他一想就觉得难受,恨不能把昊阳这些人揪出来,一个个用来试药。   这天晚上,项飞羽听乔清给他读鬼故事,不知为何又问了起来。   乔清正捧着本《六阳山异事》念得高兴,闻言愣了一下。   项飞羽靠墙坐在床上,正把乔清这几天从于畅景那里抢回来的各类药草分装进小小的药囊里。这周围山多林密,乔清特地为于畅景等人做了许多个驱虫的药囊,平日可以带着进山。   把书放好,乔清凑过去看项飞羽:“问这个做什么?我不会让你去做的。我可以找冯寄风元海帮忙,再不济,便让陈老板为我请几个短工。”   项飞羽瞥他一眼:“不是让我为你做牛做马么?”   完了,真听到了。   乔清连忙凑得更近:“这话我以前也跟你讲过,就随便讲讲,当不得真的。我这人你不明白么?嘴硬心软。”   项飞羽很惊奇地看着他。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脸皮如此厚,自称嘴硬心软。   以下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1 才可浏览   乔清见他似乎有些不悦,低头亲了下他嘴巴。   他这几日琢磨出来了,项飞羽若是不高兴,只要自己这样温柔对待,他便不别扭了。   两人互相啄吻一会儿,渐渐便深了,唇舌缠个不停。   乔清身上有些热,他解了项飞羽的头发,一手梳理着,一手伸进他衣里。   项飞羽胸前乳首已经挺立起来,一颗发硬的小肉粒抵着乔清的掌心。项飞羽细细地抽了一口气,想把乔清推开。   “硬了。”乔清低声笑道,“你怎么回事?”   “……太冷。”项飞羽说。   乔清点点头,认真道:“大夫让你热一热罢。”   说着就去脱项飞羽的衣服。项飞羽也没认真推拒,任由他动作,伸手去抚摸乔清脸庞。   “大夫。”他低声说,“你笑起来好看。”   乔清吻了吻他手心,只觉心头软极了。   “你以后乖一些,我便多笑一些。”他装作严肃地说。   项飞羽看了看他从一堆瓶罐中找出来的东西,有些怀疑:“这什么?”   乔清笑着摇头,俯身吻着他腹上疤痕。   项飞羽吓了一跳。乔清吻得很轻,唇舌扫过愈合的那处伤疤,竟令他痒得稳不住。   “乔清!”他低叫一声,一把捏着乔清肩膀,脸上泛起潮红。   乔清自己也颇惊讶。他低头看着项飞羽底下那根,原本被自己吻了半天,是半勃的,此时不过动了动腹上伤痕,竟硬`挺挺地翘了起来。   他露出坏笑,与项飞羽面对面地躺下来,解了自己腰带,让项飞羽也掏出自己那根。   “一起来。”乔清压着项飞羽耳朵,小声说,“你动一动。”   项飞羽握着两人的阳`具,红着脸上下搓动,未几手心便湿了,都是那上头淌出来的无色黏液。   他小声喘气,闭了眼睛在乔清的颈脖上亲吻。乔清紧抱着他,这让他很欢喜。在他的印象里,这样的拥抱是从未有过的。   “你……你从未这样抱过我。”项飞羽低声说,“大夫……”   他细细喘气,细细地说话,连这样正常的话语也沾染了情`欲之色。   乔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伸指从方才找出的那罐子脂膏里挖了一些。   “我抱过你的,只是你不知道。”他低头亲了亲项飞羽的头发,“你的手……动作快一些。”   项飞羽却几乎停了,惊讶地问他:“什么时候?”   “你快死的那时候。”乔清应道,“我们把你放在马车里一路过来,怕你死了,我一直抱着你。”   项飞羽此时才第一次听乔清说起这事情,惊讶且愕然。正茫然着,身下忽然一凉,他吃了一惊,顿时僵着不敢动了。   乔清的手指沾满了脂膏,正往他身体里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以来都在写现代文,其实不大找得到古耽的手感了。   然后看了一下焰里寒冰,发现像焰里寒冰那样冲突激烈的故事,好像评论会更多一些XD因为看起来也爽一点?   番外有多少个我也不知道哇,虽然写了“番外一”但就一定有番外二吗?谁也说不准(无赖脸   之前说过可以点单的,我收下了一个,嘻嘻   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西岭千秋雪】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